(信六)微雲:這樣的雨下的讓人心煩,到處都有蟲子在爬,還好我是南方人,再怎樣可怕的蟲子都還算見過,一個北方來的戰友不知道被什麼樣的蟲子咬了一口,竟腫了一個碗口大的包,他痛癢難忍跑到軍醫那裡要軍醫替他切掉,軍醫只好給他在腫塊上切了個口子,往外流著濃水,又塗了一些難聞的藥,過了幾日,竟消腫了。我是不知道那些藥啊草的,如果你在,他肯定不必受那麼多日的苦。
天氣又悶又濕,比起廣州來也有些難忍,我的身上也長了一些疙瘩,紅紅的,癢得厲害。大家聚在一起打牌的時候幾乎都會抓幾下癢,倒也是一份樂趣。
腳下開了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樣子很像那年我戴在你鬢邊的茉莉,湖南這裡也是有茉莉的,這應該是野生的,不想長得這樣好,我摘了下來,夾在本子裡了,望你也可以聞聞這野生的茉莉跟家養的哪個更香。
世勛,民國二十九年八月,零陵。
(信七)微雲:近來苦悶異常,我走到今天所為的是將來我們不必為你受的苦而委屈,戰友們都是拿命在搏在拼,而你是知道我的,我于官爵名利上一向不甚上心。微雲,一早我就打定了主意,我為的是你,為的是我的心,讓你蒙受苦楚比我受委屈更痛過百倍,就算將來我們清貧過活,也好過此時。
微雲,不該跟你說這些話,但我想你也是愛的聽得,你一定不許我悶著不說話的,好話歹話你都是要知道的。
世勛,民國三十年一月,昆明。
(信八)微雲:今天的月亮格外的園,我在想是不是到了中秋。一個戰友收到了女友的來信,看的好多人的眼都熱了,他的女友鼓勵他努力殺敵,為將來他們的新生活拼搏。微雲,你若有信來,是不是也會這樣鼓勵我呢?不過,我事先會跟你講好的,我一直是很努力的,偶爾會懶散一下,但于大雅無傷。
微雲,你若來信,只怕我會當逃兵,為了顧全我軍人的榮譽,你還是不必冒險了,你就待在南京,等著我回去。
世勛,民國三十年八月,芷江。
(信九)微雲:冬瓜和鐵柱犧牲了,近來我們損失頗大,士氣極為低迷,我一向如此,倒也習慣了。就餐时,一个戰友突然哭了起來,很多人都沉默了,因為我們支隊瞬間失去了三個戰友,大家默默地吃完了這餐飯,我知道很多人都食不知味。這兩天我坐在停機坪邊上休息時,總會往天空看去,好像冬瓜和鐵柱會駕著飛機突然從哪裡飛回來。
晚上的時候,我去了一家美國人的教堂,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廟宇教堂之類的地方,可我還是去了,去向天主祈福,這是我唯一能為犧牲的戰友所做的事。高高在上的受難者悲憫的神情讓我有些不慣,我一向是自己的主宰,可現在我茫然不知了,我不知道誰在主宰這個世界,誰導演了這場戰爭,誰又來終結這場殺戮。
沒有人能對身邊人一個個逝去而無動於衷,也無法習以為常。我永遠無法忍受身邊人像這樣離去,可現在連你也不在我身邊,這個教堂很小,我卻覺得世界很空。我跟天主說,雖然我的雙手沾滿了鮮血,但我並非一個不潔之人,我有自己的愛人,朋友,可有人卻蠻橫地奪走了這一切,所以我才要把他們殺光,趕走。我希望可以得到主的憐憫,讓我在彼岸的戰友得到安寧,也讓我的愛人在不知名的地方平平安安地等我歸來。
微雲,你若有經受不住的苦楚,就去找個像這裡一樣安靜的地方,一個人說一場哭一場,傾瀉一下心中滿溢的苦。可是不管有多苦,微雲,我們都不能被這無盡的苦楚主宰,我們生來不是受苦的,我這樣想著你,愛著你,才走到了今天,你也要把對我的愛永藏心中,任何時候都不要拋卻,覺得苦的時候,不想堅持下去的時候,就想一想我,想一想我們曾經的美好,或許,就沒有那麼苦了,也就熬了過去。
世勛,民國三十一年二月,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