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浑身上下像被拆了骨头那般疼。
东茗疼得忍不住叫出了声,眼皮万般沉重,她似乎费着所有的力气才将将撑开了一条缝,隐隐约约看见身边有晃动的人影,耳边听着忽近忽远且万分陌生的说话声,东茗动了动嘴,不曾说出一个字来便因着全身的疼又昏了过去。
窗外鸟雀叫得欢快,东茗便是在这热闹的欢快声中苏醒过来的。
方一睁眼,她便见着了一片不知是什么东西搭起的房顶。缓缓坐起身来,她又将四处细细打量——这是一间简陋至极的屋子,除却她现下坐着的这几乎摇摇欲坠的床,便只得一张极小的四方桌并一条绑了草绳的长凳,桌上放着一个缺了一口边的土色大碗。整个屋子只床头侧边有一扇紧闭的窗,而正对床的那堵墙上则开了一道不算高的门,以一方暗色青花麻布当做门帘将这里挡了个严实。
这……这是哪里?似乎不像是天界。
东茗在脑海里开始回想之前发生的事。记得当时自己正要去分开兄长与庭琰,结果却被他二人强烈的战气击落,然后……然后自己像是落进了什么地方,接着又是彻骨的疼……究竟落进了何处呢?
东茗想着想着忽的就惊出了一身冷汗——轮回台!自己莫不是就那般掉进轮回道里去了!骇然之下她赶紧掀开那层又厚又硬的被子盘腿调息。
……没有,什么也没有。东茗颓然地发现自己体内那蓬勃的仙灵之气不知在何时竟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着自己那些个法术也使不出来半点——这个结果可真真让她感觉悲催且残酷至极。
身作上界神君,她怎会不了解那轮回台下的轮回道,但凡天界要下界历劫的仙神均需得先在司命星君那里备个底,增一页重生为凡人后的命数,然后领一道司命府的名牌才可入得轮回道中。
那轮回台并非重地,因而未曾设有兵将把守,故天界中任何仙神都可来去自如。但那轮回道却是不同,如无司命府的名牌,轮回道便不会打开,东茗实不知自家兄长和那位庭琰神君怎的就跑那里去了,且轮回道怎的又偏生在那个时候打开恰恰让自己给掉进去?这真是巧合,还是有人在背后放箭?
东茗左右理不出个头绪,就在她万分苦恼之际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响动,接着就有人掀开了门帘走进来。
“呀,姑娘你总算醒了!”来人是一位头发花白满面褶皱的老妇,看见东茗坐起来忙赶过去扶着她躺靠在床头,“姑娘这一睡可了不得,整整两日那!”
东茗怔然,道:“我……睡了有两日?”
“可不是,那****与老头子见着姑娘躺在山上还以为……呵呵,姑娘原是昏过去了,我们便带着姑娘回来,这一下等了两日才终是等到姑娘醒转。”那老妇似松了口气般笑道,“这么些时候姑娘定是饿了罢,待我去热些米粥来给姑娘喝。”
待老妇正要离去,东茗却突然问了一声道:“敢问大娘此处是何地?”
“姑娘是问地名么?”老妇道,“这里是云鹤山脚,我们这村子小,倒是没甚名字。姑娘且先等等,米粥很快便好。”
东茗看着老妇迈着小步端了桌上那只破碗掀开帘子出门去,随着那门帘无声地落下来东茗的心中灰暗无比,现下算是确定自己掉进了轮回道中,从前不曾听说过有谁不带司命府名牌,不去司命处备底就进轮回道的,因此她也不知自己这般仅失了仙灵法术其余却无甚改变的境况究竟是好是坏。
东茗甚伤感地仰望着屋顶,也不知兄长与桃花儿他们发现自己落下轮回道里会如何反应,还有子禾,师父丢了,他这个做徒弟的又会怎么办。自己如今没有半分法力和仙灵,真真如同一个普通的凡人,这要怎样才能回去九重天之上与他们相见?
东茗忽又想起那个未婚夫婿庭琰神君,前头他还同自家兄长聊得好好的,还说要帮忙帮到底,怎的一转眼就和未来大舅子打了起来,连累着让她东茗落进轮回道里遭遇这等悲惨的境地。
“唉,这岂不是要了我这条老命么。”东茗叹息着再次起身,下了床她才发现自己穿的是一身粗糙的青布衣,想来是那位老大娘的衣裳罢,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并未感到身体有任何不适,她这才放下心来。
门帘动了动,从右下角探进一个小脑袋,一双水润润的眼好奇地将东茗望着。
东茗一愣,似乎见到了小时候的子禾,颇为亲切的感觉让她愁虑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朝着那小孩招了招手道:“过来。”
小孩望了她一会儿,随即羞怯地松开抓着的布帘转身便飞奔出去,一边跑还一边稚声稚气地喊着:“奶奶……”
东茗禁不住轻笑出了声,跟着也掀开门帘走出去。穿过来却是一间堂屋,正中的墙上挂了一幅福禄寿三星君的画像,画像下方有一张狭长的供桌,上面摆了简单的瓜果,看上去不怎么新鲜,应是有许久不曾换过了。
堂屋的左边就是东茗才出来的那件屋子,而右边亦同样有布帘子遮着,看不清里面是何等摆设。
自堂屋大门踏出来,东茗被明亮的天光晃得花眼,稍待了一会儿才适应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处以半人高的土墙围上的小院。院门是虚掩着的,东茗能从门缝看见外面蜿蜒流淌的一小段河流。院内坑坑洼洼的泥地一角有一群小鸡仔正在争抢着啄食,一边的青石板上慵懒地趴着一只黑白相间,闭了眼晒太阳的猫。
院子的另一头有一间略小的屋子,刚才的那个小孩正蹲在屋子门口玩着小石子。
东茗走过去,弯下腰摸了摸小孩的头道:“在玩什么呢?”
小孩抬起头,羞涩地朝她笑,两只眼睛弯得像两道漂亮的月牙,不过片刻,他又低下头去继续玩石子。
“姑娘怎的出来了,你身体刚好,应得在床上多多将养才是。”先前的老妇人自里头出来,滴着水的两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道,“姑娘现下没哪里疼了罢?前晚姑娘可是疼得直冒汗,我们这儿又没大夫,只得替姑娘熬了些草药,也不知有效没有。”
“我叫东茗,大娘直接唤我的名字就行了。”东茗道,“那药确有效,现下我身体好得很,还得多谢大娘救命之恩。”
老妇人摆摆手道:“谢甚谢,人没有大碍就好,东……”
“东茗。”
“对对,东茗姑娘,粥好了,进来喝一碗填填肚子罢。”
“多谢。”东茗跟着老妇人进了屋。积了不少油腻的灶台上放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米粥,旁边还有一碟沾满碎红椒的咸菜头。
老妇人盛了一碗米粥端给东茗道:“吃得差,还望东茗姑娘莫嫌弃。”
东茗端了碗忙道:“哪里哪里,这米粥甚好。”
“吃了不够请姑娘自添,容我先去替我那调皮的孙儿换身衣裳来。”老妇人说罢转身出了门。
东茗着实未曾见过这等简陋昏暗潮湿的地方,那屋角堆放着一摞干柴,灶上并着的两口大锅周围粘满了黑黑的不知是什么的物事,灶台后有一条低矮的凳子,仔细看才能发现那凳子的腿竟是用泥塑起来的,木板的凳面被磨得甚是光亮,想来是长久有人在上面坐才这样的罢。
幸而东茗不是那万分挑剔之人,纵然头回处在这样的环境,她亦能津津有味地喝着微甜的米粥,就着那碟红椒咸菜头,喝了整整两大碗进肚里。
到底是经了轮回道的缘故,东茗现如今也会饿会饱,与那些凡人无甚两样,虽则这样的事实让她感觉糟糕至极,但她此时此刻却是别无他法。若是只她的神魂下界来,她尚可自尽了弃一身凡人之躯去地府借个道回天界,可现下她情形特殊,因而不能冒险行事,唯一可做的便是先了解所处境况,找着时机寻地仙带话。
想是这般想,可如今她法力全无,别说如何让地仙相信她是天界神君,便是要见着地仙的面也是难上加难——仙有仙规,但凡是在凡界的神仙,均不可轻易在凡人面前现身,东茗没了法力与灵力,怎又能察觉出他们的气息?
东茗思到深处便越发难过起来,莫非自己只能等着兄长他们来找么,就不知他们找来时,自己会是怎样窘迫的模样。
救了东茗的这家人只得三口:那对老夫妇及他们四岁的孙儿阿生。听老妇人讲,阿生的爹娘两年前因着战乱殒命,连尸身都未找着一具,老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伤痛可想而知,可怜阿生还这般小,什么都不懂。
凡人的生命短暂且诸多曲折,个中喜怒哀乐并不是活了上万年的东茗所能体会的,便是如老夫妇这一家如此的不幸,在东茗心中也没留下多少感触,只看着阿生同她那徒弟小时的相似才使得她生出几分怜惜。
凡人各有各的命数,且因果循环,或许这一世有人过得辛酸无比,下一世就活得安乐自在,因而东茗自觉没有必要为着他们忧虑。
思忖当下之急是快些找到法子回去天界,东茗便向老妇打听这附近是否有山神庙,老妇回答说距离此地稍远的镇上却是有一处的,可惜这阵子朝廷遣了军队来将那小镇整个占了去,百姓往来进出被查得甚严。
与云鹤山隔了两个山头的地方便是蒙、李两国的交界,近年来两国战火不断,边境百姓多受殃及,苦不堪言。前段时间,李军连连吃了几场败仗,引得蒙军嚣张至极地占领了李国境内的一座城池,李国皇帝万分震怒下将素有“常胜”之称,不过早已赋闲在家的谭老将军请了出来,由谭老将军带领三万兵马火速前来支援。东茗在阿生家待的这几日,正巧是李国三万援兵赶来之时。
这可真不是个时候那!东茗心中郁结,往日下得凡界来,哪里不是国泰民安,怎的这次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她失了法力之际遇着了战乱?这一不小心被伤着了,或是就此去了冥府,岂不大损她神君颜面?
虽是忧虑甚多,可东茗也不得不出去走走,且她也非是那为躲避凡界战火而蜷缩在山野林间的胆小仙神,有了计较,东茗便决定早些出发,先去老妇口中的小镇瞧瞧。
恰巧第二日村里就有人要去镇上,东茗便依着老夫妇的关系顺道搭了一程。想着深山野林的行走不便,老妇便给了东茗一个布包,再整理了两套原是给儿媳妇准备的新衣裳并着东茗自个儿的鲜丽衣裙一同放了进去。
临走前东茗原想留些物事给这家人,奈何没了法力,乾坤袖也打不开,因而她只得在心里记了这一笔人情。
蜿蜒的小路有些颠簸,东茗坐在马车上甚不自在。说是马车,却不过是一块固在两个轱辘上的木板而已。木板上铺了厚厚的稻草,稻草面上则有两个较大的竹篮,一个篮里亦是垫了稻草,其上整整齐齐摆了好些个大的鸡蛋,另一个篮子里则是堆了很多新鲜的山果子。
此时东茗便坐在两个篮子的旁边。不得不说,这般模样的马车确确让她很是惊奇了一把,可惊奇归惊奇,坐得久了,她便觉着十分难受,尤其抬头看见高远的天时,她就越发想念起自己的法力来。想她堂堂天界神君,如今竟落到这步田地,真真算得上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罢。
几十里原本于她不过眨眼的距离,可现下却得坐着这没个马车样的马车弯弯绕绕地走几个时辰。好生叹息了一阵子,东茗便百无聊赖地看看周围山里的风景,看着看着有些困乏,她理了理身下的稻草,就此躺下去小睡一会儿。
醒来时马车仍在行走,东茗揉了揉略有些昏沉的头正要开口问赶车的村民还有多久才到,前头突地就从两旁的林子里跳出几个持着大刀的凶恶男子来。
“交出银两,可饶你二人不死!”当先一个男子大声喊道。
见此情景,坐在稻草堆上的东茗很是怔愣了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这是……遇上传闻中的打劫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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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因大纲调整,本文从第二卷的第一章,即全文第四十五章起重写,内容与之前所发第二卷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