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茗原想将子禾好生斥责一顿,可见着他甚萧索的身影不知怎的就软着语气道:“你这些天跑去哪里了,从早到晚的不见人,便是有事情忙你也得先告诉师父一声。”
子禾抬了头,面无表情地道:“徒儿确是有些事需得弄个明白,让师父担心是徒儿的错。”
这话无甚特别,可听在东茗耳中却总觉着不自在得很。她仔细思量了一会儿,似乎子禾自那晚太子婚宴回来后就有些奇怪,与自己在一起要么恭敬得过了头,要么心不在焉或是顾左右而言他,较之以往确确反常了些。东茗心下忧虑,这徒弟,莫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子禾,你是有什么心事么?能否告诉为师?”
子禾两眼将东茗细细看着,半晌后嘴角似有若无地露出一个笑,道:“师父多虑了,徒儿最近修为无甚精进,因而心下有些烦躁罢了。”
想着自家徒弟的那股子好学劲儿,东茗理解地点头道:“原来是这个,修行一事本就急不得,若是当真遇着瓶颈,你且先放一放,将心思移一移,待得身心放松了你便能突破得容易些。”
“徒儿谨记。”
“嗯,”东茗笑了笑,“那你可别再无声无息地跑个没影儿,师父甚欢喜你沏的茶。对了,为师承诺你的那件衣裳快做好了,现下你便随我去试试,看看哪里还有要改的。”
子禾怔了怔,这才几日的时间就快做好了?“师父……难道最近都在连夜为我做衣裳么?”
东茗打了个呵欠,边走边道:“也不算连夜,好歹临近晨间的时候我还睡了一个半个时辰的。”
子禾跟在东茗身后去了她房里,只见房内靠窗的桌上铺了好些布料针线,地上打开的木箱子里却是层层叠叠放着不少或完或未完的绣样。
子禾走过去,自木箱里取出面上一条绣了连理树的绢帕,那绣工断瞧不出有半分生涩,整个图样纹理分明,色泽妥帖,便如子禾这般不工其事也猜到这帕子应是出自行家之手。
“这是师父绣的?”子禾讶异地问道,自家师父何时对绣活如此熟稔了?
东茗往他手里看了一眼,道:“应当是我绣的罢,我亦记不清楚了,那些是我从兄长府上带回来的,兄长说是我以往住他那里的时候绣的……唉,我总觉自己的记忆像被人挖去了一些,便如这个,我都不知自己还有这样好的绣工。”
东茗说着拿起桌上做了大半的衣裳在子禾身上比了比,又道:“还有啊,他们说的好些大事我都不知,偏生这些事情发生得也不算久远,唔,多也不过万年么,可我好说也是堂堂神君,怎可能经历过却又忘记。”
说到这里,东茗放下衣裳问子禾道:“你说,是不是当真有谁将我的记忆给挖了去?”
子禾将绢帕放回了箱子,“师父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你又不曾得罪过谁,怎会将你记忆挖去?何况,消了你的记忆有什么好处?许是师父惫懒好些年,修为有所倒退,记忆有偏差也是情理之中。”
被徒弟这么一说,东茗甚是哽了一哽,道:“胡,胡说,师父哪里又惫懒了,你看为着你这件衣裳,师父不是赶着时候在做么。”瞧见子禾意味难寻地盯过来,东茗又讷讷道:“虽则,虽则确有些时日没有修行……”
“师父这个‘有些时日’未免太长罢。”子禾略略回忆,似乎自己在未化形之前跟随东茗起便不曾有见过她有一日的修行,好生算一算,这也是几百年的时间了。
东茗脸红不已,却是不甘地提着气势道:“可不能这样算,我活了近三万年,几百年的时日不过弹指而已,我歇息一弹指也不行么?”
这般谬论也只得东茗才能说出口,子禾不再与她争论,只在一旁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她独自在那里辩驳。
东茗兀自说了一会儿见自家徒弟没甚回应,于是颇得意地道:“我说的有道理罢。”
子禾点点头,乖觉道:“师父的话有道理得很。”
东茗心满意足地坐下来,捏了针预备继续缝制子禾的衣裳,忽又想起一件事来,道:“你要是有时间就去老君府替我走一趟罢,你让老君再给一瓶前次送的药丸,他要问起你就说那瓶药被我吃光了。”
“药丸?”子禾疑惑问道,“什么药丸?”
东茗便将自己无故会心口疼的事告诉给子禾,为着不让他担心又连忙道:“如今已是没有再发作过了,我只是想着以防万一,留一瓶来备着也心安些。”
子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神色不明地起身道:“我现下就去。”
子禾回来的时候已然入夜。东茗在房里一连忙了几个时辰,待到眼睛乏了疲她才伸着腰出门。
外面明晃晃的月光洒了好一片银辉下来将整座华泠宫盖上,晚风习习摇曳着花丛吹来香气馥郁,东茗走到园子里很是深吸了几口气,一时间肺腑畅然许多,先前的几分困顿立马便没了踪影。
沿着小路闲散地走了一段,东茗忽然看见前面的廊子里坐了一个人。“子禾?”走进了发现确真是他,“几时回来的?”东茗将他打量了一下,道:“怎的你脸色瞧着不太好?”
“没什么。”子禾淡笑道:“师父看错了。”
东茗狐疑地看着他,他却是又道:“老君说师父可以不用吃那药了,以后也应是不会再犯病的,让师父放心。”
“是么?那可真得多谢老君才是。”知晓自己不会再犯病,东茗心中极欢喜,语气中也透着几分轻快:“老君有没有说我那是什么缘故会心口疼?”
子禾顿了顿,道:“不过火狄山那一战留下的旧伤,师父莫多想。”
“我猜也是如此,真个该死的古亢,害得我们师徒不浅。”想着子禾昏睡五百年不醒,自己遭受这般苦痛,东茗便恨得牙痒痒,直道当日没将那魔头多折磨些时候。
没见着东茗在那里恨恨的模样,子禾双眼无神的看着廊外的花丛轻声道:“师父,若是徒儿有一天对你说了谎,你会原谅徒儿么?”
“什么?”东茗没听清。
子禾偏过头来望着她重复了一遍:“若是有一天师父发现徒儿对师父说了谎,师父你会原谅徒儿么?”
“你为何会对我说谎?”东茗感觉莫名,子禾却是坚持道:“师父你还没回答我。”
东茗想了想,道:“会原谅的罢,便是那件事万分重要,师父也顶多责备你几句而已。”因着东茗委实不相信这徒儿会隐瞒什么大事,于是回答得甚肯定。
“只愿师父说话算话。”
“当然。”东茗实不明白子禾怎的突然变得如此奇怪,莫非是在老君府里知晓了什么?想到这里,她试探着问了一句道:“老君……是否告诉了你什么事?”
子禾怔愣道:“老君会有什么要告诉我?”
唔……东茗瞧子禾神色不像是作假,因而干笑了几声,“我猜的罢。”
月色下的树影重重,遮投在子禾身上愈加让他显得低沉,那阴暗的角落仿若一个被封闭的牢笼将他困在了其中——东茗晃晃头,暗笑自己怎的会生出这等奇怪的想法,定是日里劳累了,还是早早回去歇息罢。
嘱咐了徒弟几句东茗便离开了园子回去屋里,躺在床上她辗转不得眠,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浅浅睡去,再一睁眼的时候天却是大亮,因着仍旧有些瞌睡,她翻了个身将脑袋蒙进被子里又继续睡了起来,这一觉却真个睡得昏天暗地。
东茗是被急促的砸门声给扰醒的。迷迷糊糊开了门,她脑袋尚未清醒透便被来人一把抓了手腕往前拉。
“快,出事了!”桃花儿在前头喘着气说。
东茗用另一手揉着眼,脚步跟着桃花儿走得急切,“出什么事了,怎的这般慌张?”
“你家兄长与庭琰神君在轮回台打起来了!”
“什么?”东茗大惊,急急问道:“到底怎么了,他们怎的会打起来?”
“这事我亦说不清楚,你去了便知。”桃花儿带着东茗乘了她的桃枝法宝快速赶往轮回台。到了地方,但见轮回台附近围观的仙神尚且不多,只闻讯赶来了零星几位。东茗无心关注其他人在做甚,两眼焦急地望向了空中打斗的两人。
桃花儿道:“他二人打得厉害,我法力不足无力阻止,你快些让他们停下来罢。”
东茗未答话,人却是飞近前朝诛霄与庭琰喊道:“快停手!”岂料那二人正打得酣烈,压根听不见她的声音。
东茗原本猜测他们或许是在切磋,可眼前这等火气十足的阵仗怎么也与切磋拉不上边来。东茗心下着急不已,他二人是疯魔了么,先前不都还好好的,且说了,便是要打也不能在这轮回台附近打啊!
眼见陆续赶来的仙神越来越多,诛霄与庭琰却是打得更加激烈,东茗当下便祭了结界冲上去打算以强力分开二人。然而诛霄与庭琰均是法力高绝之人,其二人强势的战力怎可能是东茗独自能够阻止得了的,因而当东茗将将进入他二人的战圈就被他们忽然一下猛烈碰击的战气波及,整个人便如断线的纸鸢摇摇落了下去。
“东茗……”
不知是桃花儿还是谁在叫喊,东茗听不大完整了,只看着空中那两团强光极快地离自己远去,然后周遭不知有什么席卷上来将自己死命地撕扯,极端的痛楚中,她恍恍惚惚看见子禾那张惊恐的脸渐渐隐没在了漆黑里……
ps:于是,第一卷顺利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