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女儿与养子成婚后,将一些事务交给女婿处理的族长总能偷得半日闲来晒晒太阳打打盹。东茗师徒的到访实是他始料未及。
“青锋的事?”老族长慢腾腾从躺椅上坐起来,尺长的白胡缕顺服帖在胸前,“不知东茗神君为何要打听他?”
东茗看了徒弟一眼,便将自己兄长如何捡了子禾,子禾又怎样随了自己,从哪里知晓青锋之事一一道来,“我们只是怀疑,青锋与子禾或许有几分关联。”
在东茗说起子禾时,老族长便将眼前这个年轻男子仔仔细细看了好几回,待东茗说完他才颤颤抖抖起身拉着子禾道:“你……你可还记得当初是如何被修罗族人给捉去的?”
便是幼时在修罗族的那段时日子禾也是记不清,何况在那之前?东茗正欲替他解释,却听子禾缓缓开口道:“多的不知,只记得极小的时候是跟着一人住在山里的……那人,便是我父亲。”
“那你掌心处是否有一点红印?”老族长急急问道。
子禾摊开左手,位于掌心处确真有一颗不甚明显的红印。
“真的是你!”老族长激动得热泪盈眶,“孩子,青锋就是你父亲那!”
东茗听得莫名,子禾掌心那点红印确确是他从小便有的,不过他不是记不起以前的事么,怎的还能知道有个父亲?还有谷昀不是说族长亲眼见着青锋一家三口死的么,现下怎的又说他当时没死?这其中果真有隐情!
老族长将东茗二人请至另一处开阔之地坐下,再让人添了几杯茶才娓娓道来:“当年我随青锋追着那黑蛇精而去,青锋先一步赶上将黑蛇精拦了下来。我趁着两人纠缠之机将淮娘自黑蛇精手中救了过来,那时淮娘早已是气息微弱,却仍旧对我说要将孩子生下来。”
“青锋同黑蛇精打得难分难舍,我护着淮娘助她将孩子生了下来,却不想在这时黑蛇精疯了似的冲过来要杀婴孩,我赶忙抱着孩子避开,她见一击不中竟然提剑刺向了淮娘……”说到此处老族长满脸痛意,“我与青锋均救之不及,眼睁睁看着淮娘死于黑蛇精剑下……青锋受此刺激,狂性大发,拼了命般与黑蛇精缠斗最终将她碎尸万段,随后抱着淮娘的尸身疯疯癫癫不知要往何处,我慌忙施法让他恢复神智,再将孩儿放与他怀中,劝他看在孩子的份上万不可做傻事。”
“青锋听了我的劝,将淮娘的尸身妥善埋了,带着孩儿便要同我告辞,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生将孩子养大,又说不愿为青丘族蒙羞,嘱托我回去告诉大家他已随淮娘而去。”老族长顿了顿,继续道,“自此之后我便再无青锋的消息,约是过了八百多年,我突然间接到他的信,信上说他时日已无多,请我代他将孩子养大,他也好走得安心。”
“我紧赶急赶去了青锋说的地方,却只见着他早已僵硬的本体,我仔细查探后才知是他旧伤严重夺了他的命。我在那里没有找到孩子,也着实猜不出究竟是谁会把孩子带走,回来后我召集了人四处寻找孩子的下落,却始终没有消息。”
老族长自觉愧对老友嘱托,时常寝食难安,后来一次在外无意中搭救了一只险些葬身虎口的小狐狸,因了那小狐狸年龄似乎与青锋的孩子相当,且问过小狐狸的身世,恰巧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老族长怜心一起便将他带回来当作了养子。
因一直没有找到老友遗孤,老族长以为那孩子或许早已不在世间,最终放弃了寻找,哪里又能料到苦寻不着的人竟是被修罗族给偷走了。
“孩子,你原名青淮,是你父亲早与你母亲一起取的。”老族长抬手擦擦眼,道,“想不到我竟然在千多年后才见着了你的面,真真造化弄人哪!”
子禾的身世总算水落石出,只可惜这其中竟有这诸多感伤。东茗万分赞同老族长说的造化弄人,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这世间万物终归脱不了这几个字。
老族长有意叫子禾留在青丘,以偿多年来自己替老友未尽的责任,子禾却是摇头道:“您就当青淮已随他爹娘而去罢,这世间仅只我子禾一人。况且,子禾早已归入东茗神君门下,生死应当由师门做主。如今来青丘不过一尝子禾所愿,不至于今后魂体散尽也不知此生何始。”
子禾说得淡淡然,一直注意着他的东茗却在他眼中见到了一闪而过的悲伤。是了,这般遭遇即便外人听来也会心有感触,何况当事之人。
默默然回了闭郤山脚,子禾一言不发跃至那株古树梢顶。涂姚急匆匆跑到东茗跟前道:“他……他是要如何?昨晚……昨晚是我不对,你……你别让他烧了我家好吗?”
东茗甚忧心地朝树顶望了一眼,方宽慰涂姚道:“放心罢,他心情不好想借你家歇歇,你出去玩会儿,晚些我带他离开便是。”
“哦。”涂姚仍旧紧张地盯了一会儿子禾,见他确实不过歇息,便放下心来道:“我找风鸯去,他……晚了你可一定得带他走。”
东茗点头保证,待涂姚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才纵身去往树顶在子禾旁边坐了下来。
“为师记得,你小时一不开心就会跑到桃林的桃树顶上待着,且一待便能待上两三个时辰。为师算了算,统共有过三回这样的事。一回是化形前,桃花儿不小心把你最喜欢的碗给摔碎了,当时你什么反应也没有便静悄悄去了树上,害得我后来险些没把地给翻一层。”
“一回是能化形后,桃花儿头次说你是妖孽,你仍旧不声不响藏在了树顶。第三回,”东茗笑着看看子禾,道:“我去偷了玉英仙官的宝贝仙果来吃,回来被你好一顿训诫,我自觉失了面子,将你狠狠地反骂了一顿,一眨眼的工夫你便没了踪影。子禾……你幼时当真好没气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