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之元宵佳节。
沈无忧很是不满的在裴珞怀里抱怨着他那只会忙政务的爹爹。“爹爹是个大骗子!说好了今天要带无忧去放花灯的!现在却还埋在朝廷政务堆里不理无忧!骗子~”
裴珞苦笑不得的哄着他,“你爹爹每天政务繁忙,无忧要多多体谅他才是!他答应了陪你就一定会带你去的!好了,乖啊~”
岂料他闻言后唇下弯得更厉害了,这会儿连眼眶都红了,泪眼汪汪的很是无辜。
“往年爹爹也说了会陪无忧,裴姨也是这么跟无忧说的,但是后面爹爹还是没有来!呜呜……裴姨也是骗子……”
这会儿裴珞也无奈了,哄不了他了。沈君华每日都是用各种事务充实着他的日子,她明白他只是不想闲下来想起过往的事与人,但是他却也冷落了沈无忧。每日早出晚归的奔波,陪沈无忧的时间少之又少,也怪不得无忧会抱怨。
然她不明白的是,沈君华对沈无忧的疏离,只是因为不想勾起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只要面对着沈无忧,看他那神似夙璃的眉眼,总是能从他身上看到夙璃的影子。他明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会伤害到无忧,可还是下意识的想要逃离,他人生第一次如此懦弱。
沈君华站在窗前望着空中的月圆,身后的桌面放着一盏做工精致的花灯,无影又来禀报小公子哭闹着要见他。
沉静了许久长长一叹。“你说,我一年到头见无忧次数少之又少,更没有给他身为人父该有的陪伴,他为何还会要缠着我?”
无影抬眸看向沈君华,明亮的月光洒在他的侧脸刻画着他精致的轮廓,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眸闪烁着微光,不知是泪还是其他。他的问话,无影无从回答,他只能告诉他一句:“血浓于水,无论王爷您如何对待小公子,您始终都是他的父亲。”
无影的话点醒了沈君华,心绪重归清明。是啊,他是无忧的父亲,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他从来没有享受过母爱,也没有得到过父亲的疼爱,自己为了逃避过往的伤而如此待他,对他又何尝公平?所有的伤痛他一个人承受就好,无忧、无忧,他应该给他无忧无虑的人生才对……
闭上的眸缓缓睁开,拾起了桌上的花灯。“找无忧,去景州城罢!”带他去看看外面热闹的世界。
“不要不要!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爹爹!我要爹爹……”
无垢殿内,沈无忧闹得很凶,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纯真可爱的脸已经哭的似花猫,伤心的模样很叫人心疼。
侍女们都很无奈。
“姑娘,要不要去请王爷?小公子再闹下去可别把身子折腾坏了!”
裴珞也心疼又无奈,只好道:“快去叫王爷吧!”
“侯……”侍女突然喊到一半又止住了声,沈君华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过来,让侍女噤声。
裴珞闻声奇怪的回头,身后的紫色身影闯入眼帘,惊喜的欲开口叫沈无忧被他伸指抵住了红唇,笑着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看向地上埋在膝盖里哭得伤心的人儿,心疼又好笑。
还在抽泣的小人儿哽咽的冒出句话:“裴姨你不把爹爹找来我就永远都不起来了~呜呜……臭爹爹!坏爹爹~”
“嗤……”一声轻笑响在他耳前,随之便听到了那个久违的声音——“我小时候可没有你这么无赖~”
沈无忧被他突然的出现吓得猛的抬头,看见他苦苦求见的父亲就蹲在他身前时,诧喜万分的一下停止了抽泣,说话都有点结巴了。“爹……爹爹?!”
沈君华爱溺的捏了捏他哭红的鼻子,“嗯~爹爹来陪你去放花灯了!地上凉,快起来吧!”
说着就要把他扶起,却完完全全没有想到这小家伙突然猛的扑进他的怀里,还狠狠的撞到了他的下颚,沈君华一时不防被他扑倒在地,双双一起倒下。
旁边的裴珞和侍女忍不住掩唇偷笑,沈无忧趴在他身上一扫之前的伤心,高兴的道:“爹爹最好了~爹爹果然还是爱无忧的~”为了表示他的兴奋还腻歪卖乖的又在他胸前蹭了蹭,坚硬的脑壳又一次无情的撞上他爹的下颚。
沈君华忍着疼痛还得笑着对他,裴珞眼里含笑,见沈君华变幻莫测的脸色有些同情,还是过去把沈无忧拉起了,打趣道:“再撞几下你爹爹的下颚就没用了~”
沈无忧这才发现他爹的脸色很奇怪,见他捂着下颚的模样还泼了把冷水,“放心啦,爹爹这么帅,即使缺了块肉裴姨也不会嫌弃爹爹的,裴姨你说对不对?”
侍女们偷笑着,裴珞脸色微红,捏捏他肉嘟嘟的脸颊,“说什么呢淘气鬼!”
沈君华脸色就更奇怪了,沈无忧倒一脸的无害,还调皮的朝他吐了吐舌笑得灿烂。这让他很是忧愁,这孩子的性子到底是遗传了谁的?无赖又调皮得可以,还真是让人头疼。
沈无忧许是感觉到了他爹看他的眼神很古怪,一脸卖乖的过去把肉肉的小手塞进他的掌心,“爹爹我们去看花灯吧!”
这小家伙倒是很懂得讨好,“裴姨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裴珞的目光恰好碰上沈君华的,犹豫着不知还做何答复时,沈君华替她做了回答——“一起去吧!”
到了景州,到处张灯结彩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空中的许愿灯,河面的莲灯。而沈无忧看也不看那些花灯一眼,小心翼翼的抱着他怀中显得简单多了的花灯。任其他那些花灯再好看,也比不上爹爹送给他的这个独特,这是爹爹亲手为他做的,是其他都比不了的!身旁有人经过不小心撞到了他,他首先担心的却是怀中的灯,见灯完好无损后才松了口气。沈君华看到这一幕心中一片柔软。
站在河岸边,沈无忧只是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放着他们的花灯,却迟迟不点燃手中唯一的灯。裴珞蹲下来轻声道:“无忧怎么不放灯?”
沈君华也奇怪之前还吵着闹着的他怎么这会儿又不放灯了,然他的回答让他始料未及……
沈无忧很是珍惜这个花灯,看着它满是不舍,“这是爹爹送无忧的第一个礼物,我舍不得~”
他的话震撼了身旁的人,裴珞回眸看向沈君华,他愣愣的看着沈无忧沉默无语。
因为这是他作为父亲送给无忧的第一份礼物,所以他舍不得,明明很想放,却只是满含渴望的看着其他人做着他想做的事,只是因为他珍惜这个花灯……那一刻沈君华的心中微酸,充满了万分心疼与自责,怪自己这些年为何要那样待他!明明想让他无忧,自己却做了让他伤心的事……
强撑起笑意,抱起眼前的小人儿,“你尽管去放了它,以后每年爹爹都给你做花灯,以后会给你更多更好的礼物,你只要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事就好!无论什么,爹爹都会满足你!”
沈无忧看着他,却认真的摇了摇头,“无忧不需要更好的,只要能陪在爹爹身边就好!爹爹没有娘亲陪在身边,但是有无忧在,爹爹就不会寂寞了!”
身后的裴珞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打心底心疼这个孩子。明明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比谁什么都明白……
沈君华垂低了眼眸,想掩饰要掉落的泪。一只柔嫩的小手动作生涩的给他抹去滑落的泪珠,抱着他的头安慰,“爹爹不哭……”
沈君华收拾好情绪把他放了下来,溺爱笑着,“这里的每个花灯都载着人们的心愿,它们会罢每个心愿带到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当神听到了这些载着愿望的声音,就会帮他们完成心愿!无忧也可以把你的愿望写在上面,让神来帮你实现……”
沈君华一本正经的说着不靠谱的话,可沈无忧却听得认真,突然跑到旁边的摊位去借了支笔,认真的在花灯上描画着。裴珞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浅笑着,“我们总把他当不懂事的小孩来对待,却不知小孩也有自己的世间,他的世间里很简单,只要有他爱的人陪伴便足够了……”
沈君华苦涩笑着,“是我对不起他!不该把我的痛苦牵扯到他身上……”
裴珞看着他,心中苦涩,没有再说话。沈无忧屁颠屁颠的跑了回来,把花灯捧到他身前,笑得惹人疼爱。
“爹爹帮我点灯!”
无影递上火折子,沈君华给他点亮了花灯,这才看清上面的字画,疑惑的问他,“无忧画的是什么?”
沈无忧给他指着一个个解释,“这个画的是爹爹,这个是无忧,记得爹爹说过,娘亲虽然离开了,但她化作了天上的星星永远看着我们,所以这颗落下来的星星就是娘亲!”
沈君华微愣,无忧又道:“无忧经常有梦到娘亲回来看我们,我希望爹爹做的这个花灯能带着我们的思念传给天上的娘亲,无忧很想娘亲……”
看他微湿润的眼,怜爱的抚着他的小脸,“会的,娘亲会知道的……”
小心翼翼的把花灯放下河面,轻起的风把河水掀起涟漪带着花灯漂流而下,直到看不见灯的影子了沈无忧才收回不舍的目光。
沈君华牵起他往回走,街上许许多多的人都带着千奇百怪的面具,无忧觉得奇怪问他爹:“他们怎么都带着这么奇怪的面具?”
他笑着正要回答无忧的话,余光突然瞥见一抹红色身影,身形微僵,回头追寻着那远去的背影,把沈无忧交给裴珞与无影便急急追了上去。
“诶?君华,你去哪儿?”裴珞见沈君华匆匆跑走,疑惑不解的追上去几步,但拥挤的人群很快就把那抹紫色身影淹没了。
“小公子!不要乱走!回来!”无影追着突然跑走的沈无忧,但奈何人群太多,沈无忧小小的身子隐在人群下穿梭着,无影一下便跟丢了,只好回来找到裴珞,放了暗号唤出隐藏在周边的暗卫,吩咐照顾好裴珞便带着人去寻找沈无忧。
沈君华越过拥挤的人群追往那个身影,然而只是一转眼,视野里便没有了那个女子的影子,一下子没有了方向,原地旋转着眺望四方,看见相似的背影便追了过去,但一转过身发现并不是他要找的人。正失望之时,前方的花坊走出了个抱着花的红衣女子,不正是他方才追的那个姑娘吗!沈君华又燃起了希望追过去拦住了她。
“阿璃!”
银制的面具遮住了她的眉眼,女子被突然拦住吓了一跳。光线昏暗致使他无法看清她的容颜,难言激动紧张的心情,试探的伸手想要摘下面具一睹芳颜。然女子畏惧的后退一步,她开口的话让他伸出的手僵住,“你要干嘛?!”
陌生的语调陌生的音,他失望的放下了手,她不是她!“抱歉。”
那女子古怪的看着他,随之匆匆跑开,沈君华呆立在原地,还听到飘入耳的话——“长得这么俊俏想不到也是这种人!”
缓缓闭上眼眸,掩去千万思绪。是他太想她了吗?竟然会把她认错……
而此时,一袭白衣的女子悠然的从他身前擦肩而过,宽大的披风衣帽遮住了那及腰的三千青丝,掩住了额间的一点朱砂。
沈君华似乎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猛然的睁眼,慌张的四处张望,然而眼前除了陌生人还是陌生人。方才的感觉明明那么强烈,似乎她就在身旁,可是睁眼后又什么都没有……
白衣女子来到了弯桥之上,回眸看向桥下姹紫嫣红的灯火,清澈的眸里茫然迷离,偶尔瞥见河边靠岸的一只独灯,仿佛被某种东西牵引着,没有多想的就走了过去。
河中央各个花灯都争先恐后的往下流飘去,唯独这只略显平凡的花灯孤独的靠在这岸边久久不去。
她蹲下身子,伸手想把它推出去让它流走,目光被灯里奇怪的画吸引,便好奇的把它拾了上来。站起借着空中的灯火仔细打量灯中的画,奇怪的时那么抽象的画她竟然只是一眼便看懂了。“这颗星星……”低声呢喃着抬头望向星辰密布的夜空,突然有一个声音给了她解答——
“星星是我娘亲!”
甜腻的声音软绵绵的让人听了很舒服,白衣女子缓缓回头,但并未见身后有人,随之身下传来疑问的声音她才低头看见了这个可爱的小人儿。
他看着她手中的花灯,“这是给娘亲的花灯!”
“你是我娘亲吗?”
他探究的眼神不断打量着她,白衣女子以为听错了,谁家的孩子跑出来乱认亲?她想直接一走了之不理会他,但他无辜的神情让她忍不住心软,蹲下来看着他,弯唇浅笑,“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娘亲。你与娘亲走丢了吗?”
沈无忧没有回答她,而且突然伸出小手摸上她的脸,抚着额间的那点朱砂。她觉得好笑,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学会调戏人了吗?然沈无忧的下一句又让她微愣。
“我记起了!你就是我娘亲!”沈无忧收回了手突然无比坚定的道,“无忧记得家里爹爹给娘亲描绘的那一副丹青,爹爹说过娘亲是世上最美的人!她与你长得一模一样!你就是无忧的娘亲!”
“……”白衣女子一时无言,努力想了想,实在记不起她有个这么大了的儿子,歉意的笑了笑,“抱歉,真的不记得……”
“大胆草民!居然敢诱拐公子!”
寻找沈无忧的暗卫恰好赶到打断了她的话,一下齐齐出剑把他们围在了中间。白衣女子诧异的看着他们又看看眼前的小人儿。
沈无忧对于他们突然的大吼很是不满,“她不是坏人!她是我娘亲!你们吓到娘亲了!”
“这……”那些暗卫闻言面面相觑很是困惑,他娘亲不是早就过世了吗?
“小公子!”
人群里传来熟悉的叫唤,沈无忧欣喜的看着无影从人群里穿出来。
“无影叔叔!”
沈无忧跑过去拉住了无影的手,无影见他安然无事总算松了口气,脸色严肃起来,“下次再这样独自乱跑你爹爹可就不陪你了!”
沈无忧一听果然就焉了,乖乖的低头认错。“对不起,无忧下次不会了~”
说着又猛地抬头激动的拉着无影往白衣女子这边走。
“叔叔我跟你说,我找到娘亲了!呃……”突然跟着他走的人拉不动了,无忧郁闷的回头,却见无影正愣愣的看着前方的人,这才想起个很重要的事,无影叔叔应该认识娘亲的!
“无影叔叔,你看这娘亲是不是我的娘亲?”
白衣女子见无影直直的盯着自己,眼里是掩不住的不可置信,又看了眼他身旁开口闭口喊她一个娘亲的小人儿,觉得这群人很是奇怪。
“无影叔叔,你回答我吖!”
沈无忧把无影拉回神,忽的垂首单跪在地,低沉的声音响亮而坚定——“拜见王妃!”
其他还在面面相觑的暗卫惊讶的同时也一起跪下。“拜见王妃!”
整齐而响亮的声音让不远处的人都纷纷回眸望向这边。而印在她眸眼里的,是前方缓缓带着紫兰香缓缓而来的紫衣人,看见他温柔浅笑的那一刻,心里茫然不安也消失了;在沈无忧牵住她的手心那瞬间,从没有过的心安……
眼前的事物似乎都不存在,眼里只有这个叫沈君华的紫衣男子与身旁的沈无忧。
“阿璃!”
那一声最好听的叫唤仿佛来自天际,缥缈而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