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璃身前的画面扭转,那是在陡骏的陵崖上。
一身红衣的夙璃带着嫀儿在山间训练,而全程都是很严厉无情。
刚开始她就每日让只有十岁的嫀儿独自去深山打猎,任务是十只猎物。然从小在王宫成长的嫀儿连弓箭都不会用,却被逼在荒芜的深山拉弓射向弱小的兔子,狡诈的狼,凶猛的虎。
第一日,她毫无所获却在山间迷路,是夙璃找到她带了回去。
第二****认真的记着来时的路,也收获了一只可爱的兔子,然却也遇到了她害怕的野狼,她吓得弓箭都扔掉没命的跑,若不是夙璃及时赶到,她可能光荣的惨死狼腹。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夙璃每次都告诉她说,“猎物面前,它不死便是你死!你若再如此胆小,我也不会再救你!”然她几乎每日都是夙璃接回去的。
夙璃也让嫀儿在烈日下暴晒着扎马步、打坐调息,她不知中暑晕过多少次,夙璃也从不会心软喊停。嫀儿也在过满是蛇虫的山洞过夜,被蚊子咬的满身是包,却是夙璃在外守着,方换来她一夜无事。
而嫀儿不知道的是,每次在她疲惫入睡后,是夙璃帮她在伤口上搽药。
那天,夙璃让她去极雪之崖采血鸾花,极雪崖,那是兴昭最高的雪山崖,它比陵崖更陡,更险,而血鸾花就在那靠近崖顶之上。
嫀儿花尽力气爬上了悬崖,那朵不受风雪打击的妖红花朵眼看触手可及,然而也就在她采到后刚要往回走时,脚下的雪突然裂开,她措不及防的大叫着往万丈深渊跌去。
那时,夙璃不顾一切的跃身救她上来,而平安落地后嫀儿第一件事便是欣喜奉上完好的血鸾花,但夙璃却第一次动怒了。
冰冷到极致的脸颜,呵斥着她,“命重要还是花重要?教你的轻功为何不用?悬命之时首先该护得是性命而不是一朵毫无意义的花!”
那一夜,嫀儿在房内独自反省着。微风中飘来丝丝紫罗香,黑暗的林中走出个身影,手中剑柄上的红色琉璃闪着幽光。
夙璃在院前不动声色的饮着热茶,看也没看迎面而来的苏子莫。苏子莫在她对面坐下,熟络的为自己沏了杯茶。夙璃道,“每日来此窥视,终于肯露面了?是来看嫀儿有没有被我折磨死?”
苏子莫始终弯着唇角,道,“我相信严师出高徒。”
她冷哼,“哦?你还相信我?我以为你对我彻底失望呢。”
“我肯把嫀儿交给你就已经说明了。”
“为何一个毫无关系的异国之女,你也如此袒护?是不是每个人你都是这样对待的?”夙璃看着远处,似乎漫不经心的话,却是让苏子莫的笑意加深。他没有回答她,说:“嫀儿虽不是我离国之人,可六国之上,是整个兴昭大都,同是兴昭子民,为何要相煎太急?何况她还只是一个纯真无辜的女孩而已。”
夙璃冷笑一声,转眸直望进他眼底,一字一句都那么认真,“那我呢?我既不是凡人更不属这兴昭一方,我只是一个飘忽不定,邪正不明的魑魅,你也一样帮了我。”
苏子莫看着她的认真的眼,沉默良久后终笑了,道,“你是特别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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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嫀儿没有再练武,因她昨晚说几月都没去看柳母,有点想念了,所以夙璃今日要带她下山去看柳母。
到了景州,嫀儿提着柳母爱吃的香蕉开心的走进院门,却发现屋内有其他人在,有两个一男一女还是面生脸孔。夙璃尾随其后进来,一脸严肃的苏宇正巧出来,“咦?嫀儿?夙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夙璃挑眉,“你们又为何在这?”
屋内的其他两人也跟着出来,一位与嫀儿年龄相仿的女孩模样乖巧,水灵可爱。而另一位男子素衣如雪,那墨色的长发只是用发带随意束在肩后,精致如天人般的容貌,和从内散发出的淡淡柔和的温雅气质足以让人过目难忘。
嫀儿低声惊羡道,“好漂亮的哥哥姐姐!”
那女孩儿听见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身边的男子倒是淡定得很,始终温和浅笑着。
苏宇脸色倒有些不好,对夙璃道,“这是家妹楚玥,这位是医圣君子玉。她是……呃,孤雪妖女夙璃。”
君子玉只是轻淡的看了眼冷漠的夙璃,并无太多惊讶,轻点头示意。
“宇哥哥,我和师傅是来看伯母的,你们也是吗?”嫀儿问苏宇。
苏宇剑眉微蹙,犹豫着道,“其实,我接到信赶来时,柳母已经病危在即了,显然是命数将尽,就连子玉也无法了……”
夙璃皱眉,嫀儿不相信,说,“宇哥哥你怎么可以开这种玩笑呢?伯母一定没事对不对?”
嫀儿的眼眶已经红了,苏宇无言以对,楚玥过来轻抱着嫀儿,以示安慰。
屋内床上,柳母虚弱的躺着,她足足瘦了一大圈,脸部都有些凹陷,看见嫀儿来了她还是很开心的,奈何心有余力不足,只能虚弱的以眼神示意,嫀儿见了一下子就趴在床沿痛哭了起来。她一年前就被逼着离开父母,后来视如亲人的养父母又因瘟疫而死,如今对她那么好的柳母也要离她而去……
夙璃在外面听着哭声,却无多大感触。想来,也许久不曾见到苏子莫了,听闻离国君侯病危,可他一介江湖中人,难道还会去朝廷帮政吗?她看了看苏宇有些犹豫着,最后还是转身打算出去,这时苏宇过来叫住她,“如若有事找他,可到离国城内的云霄楼。”
夙璃挑眉,道,“这几日你们都会在这?”
“嗯。”苏宇轻应。
“那嫀儿便留下在这与你们一起吧,三日后我来接她。”留下这话,她人已不见,而君子玉一直深沉的看着她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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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璃偷偷进入王城内,因她如今还是兴昭通缉犯,所以她不得低调走偏僻之路。然而,当她进了云霄楼才知道,这原是青楼。她当即冷笑,苏子莫也来青楼,那和那些醉生梦死的俗人有何区别?
夙璃是从三楼窗口跳进来的,而她的动作也不轻,还在床上扭在一起恩爱的男女都被她突然的闯入吓了一跳。夙璃瞥了眼床上chiluo的人,若无其事的打开门走了出去,不理会里面人的谩骂。
这一层楼阁的走道里很少人,而屋内却都是爆满,一路走过去都不断传来女子的shenyin声。她走下二楼,这里到处都是男人喝酒赌博声,而身旁都搂着个妖艳的女子,并无人顾暇她。她环视一圈并未看见有他的身影,这时一楼传来一阵欢呼声,她在栏边往下看,一个红色身影顺着那条红绸从顶楼跃身而下,轻薄的纱飘扬。她红衣罩体,修长的玉颈下,一片****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裸露着,就连秀美的莲足也在无声地妖娆着,发出诱人的邀请。这女子的装束无疑是极其艳冶的,但这艳冶与她的神态相比,似乎逊色了许多。她的大眼睛含笑含俏含妖,水遮雾绕地,媚意荡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欲引人一亲丰泽。脚尖轻点落在一楼中央的舞台上,琵琶声起,她随音律而舞动着傲人的身姿,犹如一只化了仙的蝴蝶,娇媚,惊艳,神秘诱人。这便是离国第一美人,兴昭第一青楼的花魁,她是红烟,有能让男人都为之疯狂的魅力,几年来有多少人为了她一掷千金,只为得到她陪酒一杯,多少人为了她纸醉金迷,荒废事业。与其说她是仙,不如说她是妖来得更贴切。
夙璃一直安静的看着红烟在为众人而舞动,她看到的,是常人所不知的。红烟虽然在笑,可她的眼底却是冰冷的,而她的内心是厌恶的,厌恶现在的一切,厌恶这些为她疯狂的男人。她虽然愿意与他们陪酒,却从来没有一个男人碰到过她,她总是把分寸拿捏得非常恰当,这些,都不是普通青楼女子会有的。
红烟舞完一曲,回了在四楼的闺阁,一个女子也尾随其后,到了门前,她吩咐那女子下去,一直温和笑着的脸也瞬间冷了下来。有些疲惫的推开门,却被坐在桌前的夙璃吓了一跳,而历经风浪的她也迅速恢复冷静,把门关上后坐在夙璃对面,浅笑着问,“姑娘在此等红烟可是有何要事?”
夙璃只是勾起唇角看着她不语,红烟的脸色也冷了下来,起身道,“这烟花之地只有两种人,靠技而生的女人和醉生梦死的男人!若姑娘都不属于这两种人,那烦请姑娘离开为好。”
被下逐客令,夙璃也不恼,只是起身走向玄关处又停下,回眸意味深长道,“人前娇媚如烟,人后寒冷如冰,在这烟花之地却能洁身自好,你也不比那些烟花女子好到哪里去,即使你心里深深厌恶这一切。”
红烟一愣,随即拦住要离开的夙璃。语气冰冷的质问,“你是谁?”
夙璃冷笑道,“一个随时能让你毙命的人。”
红烟打量了她许久,如此孤傲冷艳的人,让突然想到一个人物,诧异道,“你是夙璃?!”
夙璃挑眉看她,有趣道,“世人都只知‘孤雪妖女’,你又怎知我叫夙璃?”
红烟微愣,果然她就是孤雪妖女!“一位故友告知的。”
夙璃问,“他可是叫苏子莫?”
“姑娘认识苏公子?”红烟诧异,显然料想不到。
“他在哪儿?”夙璃不想废话,直接问她,却不想她轻微摇头告知她,“苏公子每次来这里的时间都不固定,前些日子来过一回,但未逗留太久便走了,并未告知去哪儿。”
夙璃蹙眉,既然他不在这了,她也没必要逗留了,正欲转身离开,红烟却叫住了她,“夙姑娘留步!曾经听闻过,姑娘能看知人的过往,也能为人圆梦……”
红烟不复开始的冰冷,眉宇间也带着淡淡的哀伤,标致的脸颜有些与任何时候都不同的别样美艳,或许,这才是真实的红烟。
夙璃问,“你可是想,让我帮你编织一场梦?”
“嗯,夙姑娘能否帮我?你要什么条件都行的。”
夙璃冷笑,“可以,但我条件是,要你的一魄。人有三魂七魄,我只要任意拿走你的一魄,你的身体不再如现在康健,若有一朝你生一个小病也可能会因为虚弱而病逝,你还要继续圆梦吗?”
本以为红烟会被她所言而退却,却不想她却苦笑道,“如此的人生,即不能为自己而活,也得不到什么,活着与死又有何区别?倒不如活在梦中,如果能逃避这一切的话。”
夙璃沉默,深沉的眼复杂的看着她,红烟却看着窗外,淡漠道,“其实我原本不叫红烟,也不是离国人,陈国子民裴珞才是我。”
夙璃看了她好一会才淡淡道,“我要为你编织梦,就必须看尽你的过去,才能找到你心中想要圆满的地方。但我要告诉你,梦就像另一个世界的幻境,倘若最后你选择留在了梦里,那现在的你便会在这个世界死去。”
红烟躺在床上,安静的闭着眼,夙璃看着她许久几不可闻的轻叹。已经将近百年不曾帮别人编织梦境了,能为了梦而舍命的人也无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