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会无端生出好多担忧,新工作是否能适应?租房条件如何?她自小贫血,那个人称“火炉”的城市她能否适应?
女儿终于来电话了:“妈,星期五晚上我回家,合租的女伴和我一起来,大概晚上10点多到家。”
我把西瓜提前放进冰箱,又烧了一锅她喜欢喝的绿豆百合汤。电话里我没说什么,晚上我照例坐在电视机前,但心里却和时钟一起走过那些分分秒秒。终于到了10点多,电话又响了:“妈,我们几个朋友在外面吃点夜宵,要晚点回家,不超过11点的。”
我望了望桌上烧了几个小时的百合汤,又看了看一脸疲惫的丈夫,对女儿说:“你在外这么久,到了苏州还不马上回家吗?我们要睡了。”
我知道我不够温柔,我常常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女儿带着女伴很快回家了,想像中拥抱一下的场面是不可能出现了,不知怎么反倒有一些尴尬,是因为她没吃的夜宵,还是因为我电话中抱怨的情绪?我说不清。
好想听她讲讲离别后的经历,但她难得回家两天,又有同学需要陪伴,去卡拉OK啦,聚会啦,两天的时间真是太短了,她都来不及安排了。星期天她又被朋友叫去吃中饭,我知道她已经买好了下午2点的车票,一会儿会回家拿点生活用品才走。
我把她要带的东西都放在一起。不知怎么,我不想经历这次离别,我把想说的话写成了一封短信,然后我出门了。
我对自己说,她已经二十多岁了,该出去闯闯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是18岁就离家去插队的吗?
当年离别的场景突然在脑海中一幕幕重现,并渐渐清晰起来。
虽然我在乡村插队的10年中饱尝风寒,皮肤晒得比酱油还黑,双手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但离家的时候,年轻的心里却充满着对未知世界的渴望。在口号、红花和欢送的人群里,我把母亲的牵挂和担忧淡忘了,可是今天,我却想起了母亲当年的一双泪眼:“你走的时候我不送你了,让你姐送吧!”
多少年了,我一直以为家里姐妹多,母亲不怎么喜欢犟脾气的我,她并不怎么在乎我的去与留,所以不送我了。可是今天,母亲的无奈和伤心在我心里激活了。
也许,这就是人生,这就是生命的轮回。
我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了已经92岁的母亲,她笑了,笑得如孩童一样。她操着一口纯正的吴语说:“当时奴心里蛮难过,奈倒像煞头颈骨硬撬撬的不在乎。”
我们都笑了,为这份太迟的理解。
爱心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为爱选择遗忘
●曾莉
10年前,一架客机在重庆机场附近爆炸。我成了不幸的女人——本来打电话说3天后才返家的丈夫,不知为何搭上了这班飞机!那几天,我行尸走肉般在航空公司、殡仪馆间忙来忙去,却不知道命运的深渊中,更大的不幸正悄悄逼近。
我从遇难者名单中发现了一位大学同窗的名字——徐蔷。她是我大学同寝室的同学,早年丧父,六十多岁的母亲又患了老年痴呆症。这些不幸加上自身的境况不好,徐蔷变得极度忧郁。念在同室之谊,我曾让她到我家玩过几天。但我万万没想到,在短短的一周内,她与我的丈夫郝兵会发生那样的事。在我呼天抢地的恸哭中,她狼狈逃逸,郝兵则跪在我面前扇自己的嘴巴,请求我原谅。我原谅了丈夫,因为我深深地爱他。
大约是丈夫逝后的两个月,家里的门被一阵急雨般的敲打轰开。门外是一位抱小孩的女子,20岁左右。她语无伦次地讲起:半年前,住在十八楼的一对夫妻请她带孩子。两个月前他们去北京办事,说好一个星期就回来,谁知两个月了,杏无音讯,留给她的钱早就用完了,实在没办法,她根据男主人丢在家里的一张身份证复印件,按上面的地址找到了这里。她还在絮絮叨叨,我一望她手上抱着的小孩模样就明白了一切。刹那间,野兽般的咆哮从我嘴里进出,她怀中的小孩也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关上门,我真正感到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曾倾心相爱的人竟如此恶毒而圆滑地欺骗了我。在悲伤和仇恨中我挨过了难忘的1988年。转年春节,大学同寝室的另一位好友来拜年,她小心翼翼地提起那个敏感的话题。好友说,其实徐蔷与我丈夫后来的发展,许多同学都有所风闻,她还专门去劝诫,却在徐蔷的家里撞见了似乎刚刚起床的郝兵,他当时拉住她恳求:只要不告诉我,一定痛改前非,与徐蔷一刀两断。好友为我丈夫保了一回密。以后,每当她看见一脸幸福而满足的我时,都欲言又止。她万万没想到,他们不但在我眼皮底下偷偷同居,竟还生下一个小孩!她叹了口气:“只是那小孩太可怜,没人收养,被送到福利院时还不到两岁,瘦得像个小猫……”
第三天,我办事路过那所福利院,突然产生了去看看那小孩的念头。
小女孩像一只脏兮兮的小猫,蹲在一张双层床的下铺。工作人员拿了一盒什么药过来,一边给小女孩涂抹一边说:“嘉嘉太可怜了,她身体弱,动不动就生病。你看,手背和屁股上全是针眼。你说那些当父母的可恶不可恶,没本事养,就不要生啊。这位大姐,你是嘉嘉的亲戚吧,你若心肠好就把她带回去。”
我被工作人员的话吓了一跳,气冲冲地说:“你搞错没有,她关我啥事?”我逃避瘟疫似的从福利院跑出来。
说来也怪,连续几天,睡梦里都见到女孩在对我笑,她的笑容像新鲜的太阳那样纯洁无假,将我阴郁的心情过滤得宁静、单纯。其实,我是很爱孩子的,只是为了支持郝兵攻读硕士,才把做母亲的梦压抑了这么久。我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牺牲却成全了别人。
在一种复杂的心态中,我又去了几次福利院。4月的一天,嘉嘉高烧40摄氏度,躺在床上,两腮烧得通红。一见到我,小手无力地捏住我,喊声“阿姨”,两行泪水就流了出来。对生命的珍爱之情猝不及防地淹没了我。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嘉嘉懂事地用滚烫的小手轻轻为我擦拭,嘴里喃喃地说:“阿姨你别哭,你脑袋痛的话,嘉嘉去喊医生来打针,嘉嘉打针不哭,你也不哭。”我一把抱紧孩子,如万箭钻心。
我收养了嘉嘉。作出这个决定前,我辗转思考了几天几夜。嘉嘉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了,郝兵是独子,他的父母在5年前已相继去世。
我知道这个决定对我一生意味着什么。
以后发生的事情比我预料的严重得多。就在我领养嘉嘉几天后,大学几位要好的同学心急火燎地赶到我家。一位女同学趁我没注意,悄悄把嘉嘉带到隔壁房间,撩起她的衣服仔细查看有无淤血、创口;另一位男同学转弯抹角绕了半天,吞吞吐吐地劝我去看心理医生。原来他们认定我心理变态了,要拿嘉嘉来折磨,来实施报复。
我打报告申请调往离城区较偏远的一所中学。搬家那天,我上上下下指挥着搬运工,守“摊”的事交给刚刚3岁的嘉嘉。她懂事地坐在一堆衣服里,一步也不乱跑,手里还死死抱住我的大相框,说:“不能把阿姨摔烂。”看她认真的神态,身心憔悴的我多少有几分安慰。
我一直不敢告诉家人嘉嘉的真实背景,但年迈的父母虽然心地善良,却好像嗅出了什么,一开始就对嘉嘉非常冷淡。有次父亲老泪横流地劝我趁年轻再找个人。他们哪里知道,我早已对婚姻失去了信心。我有了再把嘉嘉送回福利院或另送人家的念头。
一次,我从父母家赶回自己的家时已经深夜12点了。老远就见窗户亮着,打开门便见猫在门边的嘉嘉,睡梦中她小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第二天,我问她为何不上床睡觉。嘉嘉说:“我等阿姨,我怕没人给你开门。”我紧紧地搂住自己生命里的这个奇迹,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呼唤:留下她吧,她会成全你的……
以后的日子,我和嘉嘉相依为命、彼此慰藉。不知不觉中,到了1994年,嘉嘉该上学了。在嘉嘉踏入校门时,我为她重新取了个名字——曾尊。我希望她不要重蹈她母亲的覆辙,永远尊重自己,珍爱生命。今年夏天,我与学校一位生物老师组建了新的家庭,嘉嘉在她的一篇作文中,深情地写道: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源头在哪里,但我却生活在幸福中。懂事以来,我第一次喊出‘爸爸”、“妈妈”这四个音节,爱心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我在夏日的余晖里读着女儿的作文,望见下了课的丈夫正夹着一叠书往家赶,幸福如潮水般将我托起。
事后的责备并不是最重要的。有时候,它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最重要的是,心灵和未来。
没有责备
●凯瑟琳·詹森·盖尔
念大学一年级时,我和简·怀特是同学并很快成为好朋友,因而结识了她全家。她的父母怀特夫妇共有六个孩子:三男三女。也许因为其中一个男孩早夭,剩下的五个孩子分外相亲相爱。他们全家非常热情,将我当做久别的表亲来款待。怀特家的气氛和我家迥然不同,让我如沐春风,很快就融入这个大家庭里。而在我家,充斥着苛责和抱怨,于是“人人自危”,时刻准备推脱干系并提防飞来的处罚。
比如,妈妈看到厨房里一片狼藉,立刻高声追究责任:“谁干的?”爸爸看到猫四处逃窜或洗碗机坏了,不由分说把账算在我头上:“凯瑟琳,准是你的错。”而从小开始,我们兄弟姐妹就学会了之后病对方,常常把餐桌变成唇枪舌剑的战场。
可事情如果发生在怀特家,他们不会互相推脱抱怨,急着寻找肇事者,而是努力解决问题,然后让生活平静而美满地继续。
那年夏天,我和怀特姐妹决定:从佛罗里达到纽约,搞一次汽车旅行。怀特家两个年长的女儿,正念大学的莎拉和简,早就持有驾照,有比较丰富的驾驶经验。小妹妹艾后刚满16岁,新近获得了驾照。因为可以在旅途中偶尔小试身手,艾眉非常激动,一路上都“咯咯”笑着向遇到的人展示她的新驾照。
莎拉、简和我轮流驾车,开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就让艾眉练练手艺。到达南加利福尼亚,我们吃过午饭上路时,让艾眉坐到了驾驶座。开到一个十字路口,也许是缺乏经验而心慌,艾眉没有注意到前方亮起的红灯,直闯了过去,结果,刚好和一辆大拖车相撞。简当场死亡,茨拉头部受伤,艾眉腿骨骨折,我擦破一点皮。伤痛只是小事,让我难以承受的是:在电话里,我要亲门告知怀特夫妇简的死讯。失去一个挚友,已经让我无比心痛;失去一个女儿,对父母来说将是何等撕心裂肺啊!怀特夫妇接到电话,立刻赶到医院。他们紧紧拥抱住我们,悲喜交加、热泪纵横。然后,怀特夫妇擦干两个女儿脸上的泪滴,开始谈笑。在艾眉学习使用拐杖时,他们甚至还为那歪歪歪扭扭的姿势,逗弄得艾眉“咯咯”在笑。对于两个幸存的女儿,尤其是艾眉,怀特夫妇始终温言慈语。
我震惊了:怀特夫妇没有责难,没有抱怨……
后来,我问怀特夫妇为什么没有教训艾眉,事实上,简正是死于她闯红灯造成的车祸。
怀特大人说:“简离开了,我们非常想念她。可是,不论我们再说什么或做什么,都不能让简起死同生。逝者已矣,而艾眉还有漫长的人生。如果我们再责难艾眉,她背负着‘造成姐姐死亡’的包袱,怎能拥有一个完整、健康和美好的未来呢!”
事实证明,怀特夫归的做法完全正确。艾眉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教师,专门教智障儿童。几年前,艾眉有了一个美满的婚姻,不久,成为两个女儿的母亲,年长的那个小女孩,起名叫做“简”。
从怀特夫妇那里,我领悟到——
事后的责备并不是最重要的。有时候,它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最重要的是,心灵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