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庄媛音叫住他,“你回去告诉恭王,我改主意了。”夜的静谧让心跳声在脑子里响得格外大声,额头上一条血管“突突”地来回跳跃着,那是新鲜的血液呼吸的声音。
宗清回头看她一眼,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转身走出房去。
里间的门待宗清走远之后倏地打开,庄岚从里头跑出来,向着庄媛音道:“娘亲!你说他会带姐姐回来的!”
“你姐姐不会回来了!”庄媛音沉着声音,道:“你不许胡闹,回房睡觉去!”
庄岗哭道:“我不知道娘亲你怎么了。我只知道,姐姐现在很危险,还有世熙!就算不能放手,求你不要伤害他们。娘亲!”
庄媛音擦干她的眼泪,笑道:“你放心,只要你姐姐愿意回来,娘亲随时都欢迎她。不要担心了,嗯?”
庄岚看着她的笑容在自己面前扩散。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笑容,只有当初她初入江湖时候,庄媛音为了要她习惯江湖的血腥第一次教她杀人时候的才有过。利剑划破那人的喉咙,血像艳红的彼岸花开,脱离身体,庄媛音脸上的笑容,一如尸体的冰冷和腐白。看似炫烂,但是死肉的温度骗不了人,任谁看了都会魂飞魄散。
庄媛音将庄岚抱住,笑道:“晴儿这时候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定然是回不来的了。明天你跟着胡伯先回去,娘亲去接了她也往回赶,何如?”
“我去接姐姐。”庄岚道。
“不好。城里现在风声很紧,锦绣坊已经叫官府给盯上了,你乖乖听娘亲的话,带着落珠跟胡伯先回去,娘带了那个叫尔怀的护卫去将你姐姐平安换回来。嗯?”她原可以自己留在京城,任庄岚跟着落珠去了。她原以为自己的恨早跟着岁月一点点干涸,但原来没有。那恨意是破冰的洪水猛兽,打破看似平静的冰层吞噬她的冷静。
庄岚咬咬唇,低道:“娘亲,世熙他不是坏人——”
“住口!你只同他交往了几天便做这番结论?就算他本性淳善,和王爷那人我却是知晓的。”庄媛音怒道:“莫再顶嘴!明日我就叫胡伯带你们回去。”
“我不走!我要跟娘亲一起去找姐姐!”
那边厢庄岚和庄媛音闹得天翻地覆,这边汴京城里头也乱成了一锅粥。
世熙世子斋期未到便急匆匆地从相国寺里头搬回了和王府。传言当夜刺客夜袭相国寺后山的时候,相国寺上下僧众之所以无可援救,是喝了刺客事先下了药的水,以至于入夜之后整座寺如同世界的一个死角。
世熙世子回来之后宫里加派了兵力将寺里上上下下严加审查,并且包围了个水泄不通,停止近期一切香火活动。
世熙世子的轿子从相国寺抬回他自己的寝居,一路雷厉风行吓坏不少路人。
此次事件的始末,由皇帝亲自交由恭王打理。
世熙世子回府第二天,恭王便亲自带人搜查了城西的锦绣坊,声称锦绣坊的老板有莫大嫌疑。锦绣坊自打在京城开张以来便让人感觉倍加神秘,老板是个姑娘家,见过她面目的人屈指可数,但凡见过她的却无不为她的聪明才智和清秀容貌大加赞叹。尤其在这敏感的时候,老板却带着自个儿的丫鬟、妹妹集体失踪,让这罪名更加百口莫辩。
城里的治安像是急风乱奏的“十面埋伏”,手里的弦紧拔着,人人听得胆战心惊,生怕哪根弦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断了去,连这片刻紧张的安宁都享受不了。
世熙将庄晴安排在王府的密室中休养。
王府的密室在世熙同和王爷的房间、及缘堂各有暗门。里面七洞九回廊,除了蔽无日光之外,其他与和王府的格局大同小异。只是这密室里并无奴仆,只有两位医师和三位武师居住。五位师傅皆五旬左右年纪,都是和王早年行走江湖时结交的挚友,每日待在密室里,教世熙一些医术武功,并不外行半步。
世熙才将庄晴带回来的时候,两位医师看着都觉危险,只是看着世熙焦急无措的模样勉强搏力而为。庄晴每隔两个时辰便要喝一次药,且身上扎满了银针要变换穴位,世熙眼睛不敢合一下地守在她旁边,任五位师傅怎么劝都不肯走开。
“世熙,你这样看着也不是办法,有是师傅们在不必太过担心。”和王爷劝道:“爹也在这里帮你看着,你歇歇?”
“爹,不用担心我。”世熙将手里的药碗放在桌子上,道:“恭王未必做得太绝了。锦绣坊他都知道,摆明就是冲着和王府来的。”
“你是想?”
“晴儿若能醒来便罢,如若不然,我定要他拿命来还!”世熙走过去拿起挑针,将桌子上的灯芯剪掉一截,灯光在昏暗里“扑腾扑腾”摇曳两下,慢慢照得更亮一些。他道:“宇乔也不简单,这事跟他也脱不了干系。他去相国寺的时候我就注意过了,那夜夜袭王府的三人,说不定就是他师兄弟三个。皇叔将此事交与恭王来办,我实在猜不透他的意思.”他皱皱眉,走回床边坐下。
和王爷跟着他走过去,道:“世熙,不管你信不信,爹和你五位师傅,对于朝廷之事绝无野心。”
“我信!如果不是,单单几个人就想夺天下吗?”世熙笑道:“只是恭王他太不开眼,迫不得已,我不反对兵行险着。”
和王爷暗自倒抽一口气。临走又仔细瞧了瞧床上躺着的庄晴,“那么,你就照顾庄姑娘,外面的事情不用担心。”
密室里四面都是淡青色的方砖,和王爷穿着的靴子一路行出去,有轻轻的回响荡在周围的石壁上,打得照起的灯火乱晃。
世熙跟着和王爷后脚离开,打开暗门刚从密室出来,就听到梅娘站在门外头和侍卫纠缠的声音。
“梅娘,你回去吧,本王需要静养,暂时不想见任何人。”世熙放低沉了声音,道:“莫在门外喧哗。”
“小王爷!”那梅娘在外头哭道:“已经四天了,您好歹让妾身看您一眼啊!”
世熙将桌子上的筝抱起来准备往密室里走,却又听得梅娘在外头哭道:“小王爷,府里头这几天上上下下都在担心您的病情,自打从相国寺回来您就闭门不见……小王爷,您让我看一眼、就一眼,知道您平安我就离开,可好?”梅娘的两个贴身丫头迎香和知画两个在外头跟着她低泣劝她,三个人抽抽搭搭的哭成一团。
世熙放了古筝走过去开门。他抬手示意侍卫在劝着的两个侍卫退下,走上前去将跪在门前的梅娘搀起,道:“你这是何苦!本王只是在寺里受到些许惊吓,别无其他,夜深了,你回去歇着去吧!”
梅娘望望世熙房间开着的门,又望望世熙,哭道:“小王爷,你没事就好。”那扇门自打她进和王府的门便从未进去过,当听到迎香说世熙回来的那天直直将轿子抬到房门口才停下,且从轿子里头抱了一位姑娘急匆匆地进门。她的心便是河流里空流着的许愿灯,很美、但当烛泪燃尽,或许水高灭顶。
“小王爷,梅娘送你回房。”她搀了世熙,轻道。
世熙推开她的手,笑道:“不用,本王自己回去便好。你也赶紧——”
话未讲完,那梅娘却已经一个箭步上前,直冲进他房里头去。世熙无奈地摇摇头,将迎香和知画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两个丫头皆惊慌地埋下头去不敢看他。世熙跟着她走回房间去,一进门就看到梅娘呆站在屋子中间,手里的绢子落了地,管不停满眼明晃晃的泪光。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庄晴满脸呆滞地站在里间出来的帐幔前头正看着梅娘,看到他进来,庄晴方才开口道:“世熙!”
世熙走过去将她浑身上下看了个仔细,道:“你终于醒了!”说罢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顾不得有梅娘在场。
外头的月光打进不燃灯的屋里,将每个人眼角的泪光照得格外清透,幽幽泛着蓝光。
梅娘被侍卫护送回了沐香阁,打她回去那刻起便被世熙下令禁了足,没有允许不得踏出沐香阁半步。
次日里和王爷过来探世熙的时候,世熙正拉了庄晴坐在清照轩的花园里头晒太阳。此时的春天已经没有撇掉了冬末的所有寒气,暖暖地在空气里放肆着将气息舒展开来。
太医从清照轩里出来,在大门口与和王爷直直打了个照面。
“吴太医,那位姑娘病情如何?”和王爷笑道。
吴太医道:“王爷,恕臣直言。那位,可是小王爷心上之人?”和王的眉头不由凝重起来。不待他回话,吴太医又道:“这位姑娘当前倒是没有什么危险。臣不知她是如何受的伤,但想必救她出生死的人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病情虽然已经稳定,但只怕、只怕会落下病根。”
庄晴将手指不经意地摸向自己的脉搏。
世熙伸手去扣住她的手,眉眼低笑道:“晴儿,你几时也这么贪生怕死了?”
“我想知道我究竟好得怎样了。太医只同你讲,我又不知道。”庄晴道。
“还在怨我?”世熙走过去她身后环抱住她,将拇指抚在她微皱的眉心,道:“关于‘夜影’,我当时真不是有意隐瞒。”庄晴眼睛瞥到旁边站着的几个丫鬟吃惊的神情,忙自用力想要挣扎开。岂料世熙道:“莫再挣扎,挣扎也没用。”说罢就伏在她肩头痴笑。
和王爷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近也不是走也不是。倒是一位丫头眼尖打了个万福,世熙才将庄晴放开来,安安分分地坐回石椅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