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扬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了人影。
落珠找遍了整个院子也没看到他,却也没见他已经离开的痕迹,心下纳闷不已。
“那幅画还在吗?”庄晴道。
“画不在了。”落珠恍然笑道,“许是裱画去了,倒真是个有心人。”
庄晴也笑道,“不过,看到他的面容,我又觉得格外熟悉——那不是属于两年前的记忆,好像是在别的地方见过似的。”
落珠低笑着并不答话,忽然间庄晴又道:“落珠,我的那块玉,你到底收到哪里去了?”
落珠道:“小姐,你还不肯死心?”她看着庄晴,“人生中的缘分,有些是喜缘、有些是孽缘。碰上了好的,去珍惜自是没错。但是你与小王爷——落珠大胆说一句,小姐,你放弃吧!”
庄晴看着她,道:“就算是孽缘,我也非他不可。”
落珠被她这话截住,许久转不上话来答她。
“落珠,将玉佩拿给我吧,我们不是说好吗?待我身子好点,你便将它还给我。”庄晴突然间苦笑起来,“其实,无所谓有没有那块玉了。他给这块玉的时候,许是没有料到自己会早我一步离开吧?那玉不过是块寄托,真实的他,在我心里。。。。。。没人可以拿去。。。。。。”想当初你许我地久天长,如今换我一个人背这海枯石烂的债,我心里的痛没人能够明白,就如我再爱别人,不会爱得比爱你更深一样。
“落珠,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你可以跟着尔怀,是因为你知道他完全的心思。我不行,我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如此心痛过——但是我不能不顾着梅娘,他若不喜欢她,不会留她在身边三年。在我,我是极自私的一个人。。。。。。我宁愿就这样无名无分守他亡灵一世。。。。。。”
落珠回房去,将收起来的玉佩递还给庄晴,道:“但是小姐,你不能让自己再这么堕落下去!就算你不管不顾你自己,你要替孙公子想想——”
“他还没走么?”
落珠摇摇头,“仍然在客栈里住着,每日里都在城里乱找——他知道我们没有离开杭州。”
“你心软了。”庄晴摇摇头,或是对自己的否认、或是替康泰不值得。“随他去吧,不到迫不得已,我不会再见他——或许,明天他就会突然想明白了呢?”她将世熙留给她的玉佩系在腰间,起身自回房去歇息。
后院的屋檐底下摆了一口水墰,里面生着株水莲正含苞待放。落珠看看水面上飘着的一层浮萍很是碍眼,它们厚重地盖在水波上,漾在水莲圆滑的叶子上来回打转。她进灶房去拿了只水瓢出来,将浮在最上面的狠狠撇去甩在旁边的树根底下,露出缸底清澈的世界。
方远扬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暮黑。他一进门就伏在桌子上狠狠地踹着气,额头上的汗落雨似地往下掉,背上都湿了一大块。
落珠替他凉了茶搁在桌上,急道:“方先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一路跑回来的?后面有人追你不成?”
方远扬将一卷画搁在桌上,拿起茶壶连倒了好几杯茶喝下肚,方才平息了一些。
“确实有人跟我。”他道:“虽然我现在功夫大不如前了,但是这点警觉还是有的。本来我中午的时候就可以到家了,那人跟了我整整大半天的时间。”他看看庄晴,“但是我看他也不像是对我有敌意的样子,有几在人少的地方,我真怕他对我下手,但是都没有。”
庄晴想想,道:“那么,今天先生是甩掉他了吗?”
方远扬点点头,“过夜市的时候人多,我趁机会好不容易才摆脱掉他。”
庄晴看看落珠,又看看方远扬,道:“如此奇怪了,我在杭州城并没有什么仇人。。。。。。”她沉吟起来,“明天,我出去会会他好了。”
“不行!”方远扬喝道。“你有伤在身,不宜跟他正面交手!况且,这人到底所为何来,是敌是友——”
“那就更要出去见识见识了。”庄晴笑。“先生,他是在哪个地方跟上你的?”
“天后宫。”
“可是城南那间?”
“是。”方远扬忽然间想起来什么,笑道:“晴儿姑娘你来看!”他将桌上的画轴摊开给庄晴看。画中宛然一粉衣女子坐在凉亭下托腮望远,一双眼透站着清冷的笑。
“极像!”落珠赞道。
方远扬看看庄晴,又看看自己的画作,笑道:“我也觉得像极了。”
庄晴走过去看道:“莫不是先生你新手裱起来的吗?”她看看上面的印鉴,道:“先生的笔墨可是千金难求,如今竟然为我屈尊作画,当真让我受宠若惊。”
“晴儿姑娘切莫如此客气。”方远扬道,“没有你的话,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方远扬了。”他将画卷收起来递给庄晴。
庄晴笑道,“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
画中的女子皓齿明眉,好看的眉宇间偏又锁着一池愁思,面上虽有病困之态,却又更添杨柳之姿。落珠将那画摊在手里,回寝房的一路上都对方远扬的画艺赞叹不已。
第二日庄晴要她帮着梳个男装头的时候,她反而开始变得生疏起来,“小姐,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扮男人?”
庄晴敲敲她的额头,笑道:“我看你啊,赶紧也让方先生替你画幅画像好了,一晚上都唠唠叨叨个没完,现在更加走火入魔了!”落珠吃痛不解,她又道:“我今天是要出去跟人办事去的,总不能还是那么一副病歪歪的样子吧?”她将已经做好的一张假面皮擦了药水覆在面上,边修饰着面皮的细节边道,“你帮我梳个男装头吧,我梳的不如你梳的漂亮。”
落珠看着一张方远扬的脸在庄晴脸上成型,突然间叹气,道:“这样的感觉,像是又回到了咱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你也总爱扮成别人的样子出去行侠伏义,那时候的我还什么都不懂,只能每天帮你梳了男装的头,然后坐在家里忐忑不安地等着你回来——每天如此,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你有什么闪失——那时候的我们,是彼此生活里最贴身的依靠。而如今,你还是跟我形影不离,可是你的心,却已经完全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现在出门,你去帮我跘着方先生,最好让他今天都留在家里,不要出门。”庄晴道。
落珠笑道:“我去找他,让他帮我也画幅像。”
庄晴也笑道,“很对!”
庄晴顶了一张方远扬的面孔悠哉游哉地雇了顶轿子,一路坐到城南天后宫去。她本想凭脚力边走边逛,但是自知再没有那样的活力。她到天后宫的时候刚好正午时分,刚下了轿子他便感觉有股视线已经紧紧盯上了她。她故作轻松地进天后宫里去转了一遭,从天后宫出来,在周边的集市上胡乱买了本书,然后将书塞在后腰,跟着三三两两的人流,漫步上了天后宫后面的翠屏山。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碰到几个抬坐椅的轿夫抬了个空坐椅从山上下来,她便付了钱央他们将她抬到山顶去。
翠屏山上没有什么风景,唯一景色就是满山翠绿浓郁的树林。人们上山来无非是图个凉快,上到山顶的人极少。
庄晴看着送她上来的几个轿夫走下山去,自己转身偏离了山路,自往树林里去寻了个幽静的地方,将书摊开来搁在膝盖上,靠着树干假作看书。她知道那人跟着她一路上了山顶。
“书生!”话音未落,一个穿了儒布黑袍的人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他蓄了稀稀的山羊胡,体格清瘦修长,一张脸上棱角分明的五官长得极为严肃。他看着庄晴,道:“这两年来,你似乎过得还不错!”
庄晴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已经低笑道:怎么我看谁都是一副似曾相识的样子?!
她将书捏在手里,站起身来,道:“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故意将话停在这里,不再往下讲。
“是啊!”那人道:“两年前,你夫人伤了我养了数十年的花莽,我还她一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的苗疆蛊毒,莽亡她亡,算是恩怨扯平!”他忽然间恨道:“但是书生你不该咄咄逼人,反倒上门来寻仇!若不是因为你,我师兄弟三人何以被冠上一个以大欺小的可笑罪名?”
“但是你们几乎都快要了我的命!”庄晴这时候算是听明白了。
“但是你没死不是吗?”那人身形未动,周身却突然一股煞气环绕,“方远扬!今日我若再次失手,我们‘墨三仙’从此退出江湖,有你的地方我们绝不出现!”
庄晴惊道:“前辈,难道就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吗?何必如此固执?”
“事关名誉!动手吧!”那人话落招起,也不见他手上有任何兵器,以手为刃,当下就朝庄晴当空劈下!
庄晴翻身避开,边往后退边道:“我若无心再战,你能怎样?”
那人的招数却是越发凌厉起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真固执!”庄晴低声嘀咕。
两个人你来我往,身法快过林间下坠的树叶,一时间空气里都裹满了尘土,将两个人的身形紧紧包围起来。
那人瞅了一个空当,急忙收手回身,跳出局外,急道:“不对!你不是方远扬!”
庄晴也抽身出局,笑道:“前辈,你怕是记错了吧?我怎会不是我呢?”
那人朝她冷哼一声,道:“你用的招数我再清楚不过——这是幽谷步法!你当我什么都不知晓吗?”
庄晴心下狠委吃了一惊,道:“前辈你还真是见多识广,连幽谷步法你都知道。”
“若你是方远扬的朋友,如此戏弄于我,我定不饶你。但你又会幽谷从不外传的功夫——想必认识药王?”
庄晴也不否认,站在那里只听他道:“帮我带句话给药王,就说墨煞仙有事相求,请他务必出手帮忙!”
“我不认识什么药王!”庄晴回绝道。
墨煞仙冷哼道:“你若不想那狂面书生绝命,尽管撒手不管!”
“你——”庄晴气道,“你这人好不讲理!”
“西子湖畔宁心园,墨三仙随时恭候药王!”话音未落,墨煞仙早就一个提气,瞬间蹿上浓厚的树林中不见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