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且说那庄媛音,发现庄晴不见之后,她没有像庆庄岚那般着急,只是静静地收拾了包袱,一个人出谷要去寻庄晴回来。
“媛音!”胡伯在她走出往谷外的回廊时追上来,“我跟你一道去好一点。”
“可是师兄,”庄媛音道:“宇乔有伤在身,你我都不在谷里的话,岚儿应付得来吗?”
“放心好了,宇乔的伤别无大碍,只需静养。我已经放了足够的药在岚儿那里。”胡伯率先走到前头去,道:“我现在担心的是晴儿。她试的药太过杂乱,再加上她身上的伤,我真放心不下。”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出了谷的空气骤然间变得炎热起来,庄媛音抬头望望天上的太阳——在谷里就那么一片天,外面的狂风大浪被幽谷的壁崖归陇在外,竟丝毫不觉原来外世已经到了灼烫的夏。
“师兄!”庄媛音突然叫道。
“怎么了?”胡伯回过头来看她。
“如若不是因为我们母女三人,你原本可以像师傅那般在谷里过着不被俗事所恼。现今你做的事情,都是被我们牵累。。。。。。我欠你太多。”
胡伯笑道:“师妹你莫要如此。你我情同手足,晴儿和岚儿都是我看着她们长大的。晴儿,更是我半个徒弟。就算当年你没有回到谷里来避难,我也是会出去找你们的。”他看庄媛音不说话,自己也便住了声,拂过一人高的草丛走到前头去。
两个人一先一后踏着壁上的起落点,虚踏脚步往崖上攀去。
庄媛音看着胡伯的背影,不禁想起第一次,她跟着她的师傅无昧子到谷里来时候的情景。那时候看着师傅脚步矫捷地从崖顶仿若九天仙人般翩然跃至谷底,不禁心生佩服。后来自己也有能力如履平地般地在崖上崖下来回,便开始想,若是有天自己老了,连路都走不动,那个时候,该怎么样再去看外面的世界。。。。。。
“师妹你又想起从前了。”胡伯在上头冲着她道。
庄媛音抬头,胡伯原来已经到了崖顶。她踏着脚下一个凸起的石块跃然而上,落在胡伯面前,道:“没有,我只是在想,师傅老去的时候,还有没有对外面的世界向往过。她还有没有过想要去外面看看的冲动?还有没有对外面许多事情的耿耿于怀?”
胡伯领着她往千树镇方向走去,边走边道:“师傅年轻时或许后悔过,到谷里之后绝对没有。”
“你怎么知道?”
“我也只是猜想。师傅从那以后再没出过谷,再没提过关于外面世事的任何一句话。我想她是放下了的。”
两个人这时候已经走到了镇子外头,镇边马站里的老板一看到他们便远远地朝他们挥手:“我说,庄夫人,你这次远行可好?”
庄媛音看他也不过是个隐姓埋名的江湖中人,或许是为了躲避某些人某些事在这里假扮起了马夫过活。然而他自己扮得分外真实,每每看到他便觉得他真是个马夫,但是他说话里却分明天透着那么点江湖味道。
“胡伯!”他抱着手中的料草站在那里又叫道:“你摆在家门口栅栏里头的那些花啊,前些天下雨险些被打坏,我帮你搬到你家后院去了啊!”
胡伯走上前去跟他致谢不已,叹道:“我们回来住不了几天便又要出去,家里没人还是有街坊在方便些。”
“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马夫道:“昨天晚上,晴儿小姐大半夜的来敲我的门,跟我讨了匹快马,混着夜就走了,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我看她脸色真的不大好的样子。。。。。。”
“她往哪儿走了?”庄媛音道。
“四海客栈那边。”马夫朝客栈的方向努努下巴。
两个人丝毫不敢耽搁,跟马夫要了两匹马就直奔客栈而去。
“夫人!”那客栈的老板见是庄媛音到了,即刻跨步上前去问好。
庄媛音拉住他,道:“小邵,你且告诉我,晴儿有没有来过?”
“回夫人话,晴儿小姐昨天晚上来过。”小邵微躬了身子,道:“而且,小姐定是上京城去了。”当下把自己讲给庄晴听的说京中的变故又向庄媛音复述起来。
“这样讲来,和王府是沉寂了?”庄媛音有些不敢相信地道。她看看胡伯,胡伯看着她并不答话。
两人一路往京城的路上始终沉默无语。胡伯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庄媛音这时候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做其他无关风景的表情。
“师兄!”快要进京城的时候她忽然道:“这么些年来,要不是有你和两个孩子陪在我身边,我当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早已经与和王同归于尽。若是那样便也好了。”
胡伯皱眉道:“为什么这样讲?”
“我原叫晴儿上京,只是不甘姐姐的骨灰摆在仇人宗祠。这中间的许许多多,当真不是我所想看到的。我视晴儿如心口肉,我绝不愿意看到她落得今天这样情景。但是当她告诉我关于和王府的那些事情,我却又想,若是晴儿能手刃仇人,那也是天意如此。他欠我们的太多。。。。。。”
“但是呢?”胡伯见她止言不语,追问道。
“听到小邵说的时候,我真不敢相信,他居然就这样死去了吗?”心里说不清楚的感觉,不是痛快、不是抱了那么多年的耿耿于怀得以释放、也不是。。。。。。
“失落吗?”胡伯道。
“甚至有点、纠心。庄克林去世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这样过。”当初镖局出事没多久,她唯一的丈夫便也意外去世,只留下逾逾垂老的老管家帮着她料理一切——也就是小邵的父亲。
胡伯看看她,道:“师妹,被灭门的仇恨你终究是没有放下过。不然你不会这样。”
“我不相信他就这样死了。”庄媛音道:“彼岸修罗的毒他都能够支持过来那么久的时间,他绝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生命的人。还有赵世熙,我跟他交过手。就算和王府大火,他要自救,并且救和王一起出来,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所以你是想?”
“我要亲眼看到他的尸体,才会死心!”庄媛音说罢,用力在马腹上夹了一下便往前跑去。
两个人进京,在四季楼里订了两间上房。满京里人们碎碎耳语间都在猜测和“预谋发展”着关于和王府的所有可能。
庄媛音和胡伯在城里转了好几天去打听关于庄晴的消息,每每路过和王府那方残景断垣,庄媛音心都会淡淡地揪成一团,她说不清这感觉到底是不是愧疚——对于庄晴的愧疚。也许当时她如果及时收手叫庄晴回千树镇,事情便不会到今天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民间的人们在私底下疯狂地揣摸着和王葬礼当天出现的黑衣刺客。庄媛音和胡伯两个人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大地吃惊——那定是庄晴无疑!他们心里都笃定这个想法。
和王两父子的墓立在皇家的风水地里,人们再看不到他们绣着金色滚边的华服在眼前隅隅而过,便只能意测存在于自己心里的、关于他们的过往——锦绣坊和和王府的残景断垣活生生的伫在众人的眼睛里,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开始变得有无限种发展的可能。比如和王与恭王的恩恩怨怨、比如小王爷故扮孱弱的种种可能,再胆大点的心里肯定也在想,为什么和王府与恭王这场宫闱之争里,每每看来快要全盘皆输的和王府能够占到上风位置?再或许,那锦绣坊的老板与小王爷到底有什么瓜葛吗?因为他就是那样一个冷漠的人,放着皇帝指婚的侧妃不理,偏就带着锦绣坊的老板去相国寺避寿?
除了刺客事件以外,庄媛音再找不到庄晴还在京城里的半点蛛丝马迹。
“晴儿必是已经离开京城了。”她向胡伯道。
“我也是这样想。而且,她肯定不是独自离开京城的。听外面的人说来,那天晴儿去劫棺未成,那时定是她毒气攻心才败走。她一个人出不了京的。”胡伯道。
庄媛音点点头,“对于晴儿,我真是章法全无。”她停了停又道,“师兄,不如你先到扶遥去打听打听,岚儿说落珠被赵世熙送回了扶遥,晴儿若是出京,定是不会再回谷里。她很有可能是去找落珠了。”
胡伯看着她,“你是想要去探皇祠?”
庄媛音半晌才道,“现在我的心里,总觉得对不起晴儿。若不是我执念太深,她。。。。。。我要亲眼看到和王的尸体,才能够甘心。如若不然,晴儿这一切牺牲得都太不值得!”
“师妹,你到现在还是放不下仇恨。”
胡伯走过去推开窗户,将窗户外面的汴京城夜景尽收眼底。
“我陪你一起去。皇祠守卫重重,你独自去太危险。”胡伯道:“我先修书给之前的一位好友,让他去打探晴儿的下落。”
“师兄!”庄媛音惊道,“你已经二十年没有同江湖中的友人联系过,现在——”
“我担心晴儿。”胡伯道,“当时年轻气盛,只想着往人人景仰的巅峰上走。‘彼岸修罗’曾经是我的骄傲,现在却是耻辱。若是晴儿有半点不测,我也再没面目继续活下去。”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