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即殷商王庭所设贵族学堂,建在王宫之侧。太学之中有两大学堂,一为左学,一为右学,左学是幼小的王族子弟启蒙之地,右学不仅是成年王族,贵族中的优秀子弟研习之处,也为王庭国政出谋化策,针砭时弊,当王庭施政失之所据,陷入停滞时,思考对策,而如今的殷商王庭正是到了这种时候。
负责太学事务的官员称为国老,即为鬻子和祖伊,也是殷商王庭中学识最为渊博之人,通读****两代史籍,于各朝施政得失了然于胸,且于自然地理,天文历学,世间百工,甚至神怪畏兽也无所不知。在所有部衙官员都在为祭祀大典而忙碌的时候,他们却相对清闲,但也并非无事可作,且在他们眼里,他们此刻正在做的事情或许比祭祀对这个帝国更为重要,更有意义。
伯邑考果真被他们请来,正是为了讲授西岐治国之道,如今天下一片混乱混沌之时只有西岐国泰民安,一枝独秀,令人艳羡和惊诧不已。今日难得伯邑考能来到朝歌,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若能从西岐治国良策中能择得一二良政,无论对殷商王畿还是对其他各诸侯国,都大有裨益。伯邑考虽远在西垂,却是名声显赫,太学内的博士,老夫子全都出门迎接。伯邑考一面与众人寒喧,一面心中暗暗惊叹,受辛虽荒淫无度,屡次加害忠臣,国是日非,但殷商毕竟立国数百年,根基深厚,不但有商容等一帮忠直之臣在朝堂强力维持,还有这样一群博学宿儒为朝政革故鼎新,重振国威不遗余力,思索对策,好似将这殷商江山的前途看做自家的家事一样。
伯邑考被簇拥着到了太学中最大的教堂内,正襟坐于中间。所有学生和教师也济济一堂,聆听伯邑考讲授。伯邑考感于众人盛情,也不遗余力毫无保留,倾尽自己这几年在西岐的施政经验,将西岐的内政外交,百工分治,农事安排,祭祀赋税等诸般之策一一讲述,还讲了自己的许多治国心得。众人听之,初时以谦学探究之心一一记录揣摩,但渐渐情思弛怠,感觉虽有斩获,但并不甚丰,且听伯邑考讲着,暗有心酸之感。西岐国政虽然精妙,也确是强国安民的良策,但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密诀,许多治国之策虽好,但在殷商王庭却无法推行。君暴臣庸,贪于享乐,均无心朝政,亦不将天下百姓福祉、江山社稷放在心上,什么好的国策纵是想出来也推行不下去。德之不存,纵有千万条治国良策又有何用?
伯邑考在右学整整讲了一个下午,竟一下子到了晚上。鬻子等人感于伯邑考声望,特意令人设下宴席隆重款待伯邑考,伯邑考推辞不过,只得留下,席间与众人高谈阔论谈经说史,颇觉畅快。墨羽本和伯邑考也一起留了下来,却不想在宫中巡夜的恶来不知如何知道墨羽在太学的消息,特意派人来请入宫饮酒畅聊。墨羽心下思量,恶来此人似本性不恶,且颇受受辛信任,若能交好必将来的事大有裨益。反正此刻伯邑考在太学之内也不必担心其安全,一群老夫子在一起墨羽正颇觉无聊,于是禀明了伯邑考就随来人进宫了!
那人领着墨羽到了恶来在宫中的暂歇之处,见恶来在屋内已摆好了一桌小酒席等待他。恶来一见墨羽进来非常高兴,忙上前打招呼道:“墨大哥,您终于来了!”
墨羽回了礼,看桌上的酒菜笑着道:“恶来将军,您这官当得可真逍遥啊,还能在这宫里饮酒!怎么,这不犯忌吗?”语气中颇带一点质问之感!
恶来一听,脸上微些尴尬,但也知道墨羽只是跟自己开玩笑,忙笑道:“我已把巡逻的事宫中的防卫安排妥当,只要不耽误公务就行,致于这酒嘛……”说到这里突然声音放的很低,好似担心被人听到要告发自己一样,道:“少喝一点,只要不喝醉,还是可以的!”
墨羽一听,哈哈大笑,恶来也跟着笑了,一句玩笑话,两人只觉不再那么生疏。
两人坐下,恶来给墨羽满满斟上了一杯酒,墨羽稍微喝了一点并没有多喝,恶来也不勉强,当下两人随便畅聊起来!探讨剑术剑道,说起了江湖中各种异闻趣事,还说起了各自的身世和过往经历。墨羽从恶来口中得知,他原也只是江湖上的浪人,在江湖上闯荡了不少年,后来慢慢觉得整日这样流浪无所事事有些浪费光阴,便投入军中希望可搏得一些功名富贵。在军中,他作战勇猛,极受受辛赏识被封为将军,后来在受辛征伐戎狄时立下大功,不但被赐于剑阁内的含光宝剑,更是平步轻云屡获,终在征讨东夷时被封为先行官,方得今日之职。
恶来说着这段过往经历,语气中十分感叹,而对受辛的一片知遇之恩更显得十分感激,好似除了生身父母,便是受辛于己之恩最大了。墨羽却暗暗叹息,受辛并非仁义之君,恶来这般效忠真不知是好是坏,是对是错!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又聊到受辛亲赐给恶来的含光宝剑。墨羽很好奇,提出想看看含光剑,恶来毫不犹豫拔出含光,双手呈上。
墨羽接过,摇拽的烛光下,墨羽细细观之,见这剑二尺有余,剑柄和由蚕丝缠绕镶有翠玉,剑刃显得极其锋锐,隐隐泛着青气。与普通剑不同的是其剑锋显得更为坚锐,普通的剑的剑锋,往往自剑身开始收拢处至剑尖有二至三寸,可含光剑却有长达似有四寸有余,此等剑制观之即令人胆寒,用于战场杀敌倒再合适不过。
墨羽看着这剑,又想起恶来为人,同为剑道中人不禁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暗暗心道:“还是劝上几句吧!”
想着,墨羽将剑还给恶来,说道:“恶来将军,墨羽有几句不知轻重的话就是不知当不当讲!”
恶来笑道:“墨兄说哪里话,有话尽请直言,恶来恭听!”
墨羽点点头,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恶来兄,你受天子之恩,出将入相,忠于王命报达知遇之恩,这无可厚非。但既为一剑客,总当有正邪是非之念,容怀百姓之心,不可只想着报一己之恩,那样也有些太狭隘了。当今天子虽然算是雄才大略,可并非敦厚仁善之君,所行之政多会累及百姓衣食不保,你既为殷商之臣,能助天子之功是功,但若能多多劝谏,匡扶天子过失,更是大功,更显忠诚之心!”
恶来听着他的话,虽然墨羽的话颇为含蓄委婉,但恶来却能听出其话中之意,不禁一声叹息,道:“墨大哥的意思我明白,其实我也知陛下所行国政并非什么仁政,但为人臣子又哪里管得了呢!陛下好也罢,坏也罢,这些都非我能左右。我只求尽力尽忠,也实在无法管这么多啊!”
墨羽听到不禁暗暗叹息,但觉与这恶来并不十分相熟,似不宜过于相劝。暗暗只觉这恶来虽也是忠臣,但却少了些是非之念,比起商容比干黄飞虎等人来,却还差得太多。
两人正这样闲聊着,却不想这时突然从外面进来一人,一身宽袖大袍,显得颇为洒脱,边走边道道:“恶来将军,元铣又来讨酒喝了,唉呀,墨剑客居然在此啊!”
墨羽应声回头一望,见这人五十出头的年纪,面色颇为和善,正是自己当朝太师元铣。刚到朝歌的那天晚上,这元铣曾与微子一起到金庭馆驿中拜会。原来元铣掌管的钦天监观象台也在王宫之侧,平日无聊时元铣常来找恶来一起饮酒,两人极是相熟。
墨羽起身向元铣行礼,元铣忙还礼,连称不敢当!恶来见元铣来也十分高兴,忙请元铣坐下同饮,还指着元铣对墨羽道:“墨兄,我们这位太师可说是我殷商天下最不凡的人了!”
墨羽一听,看着恶来怪模怪样的眼神,笑着问道:“哦,不知元铣大人不凡之处是什么?”恶来笑着,眼睛斜睨元铣,目光中带着揶揄之意道:“我们这位太师啊,地上的事或许不一定尽知,可天上的事却全都知道!”
此话一出,三人都是大笑,元铣道:“你就爱与我开玩笑,地上的事或有尽知之时,可天上的事却是无法尽知的!”说完,脸上现出凝重沉思之色,叹道:“茫茫宇宙,无限天机,岂是凡人能领悟得了的啊!”本来是一句玩笑话,可说到这里竟不禁笑容收起,语气中带着无限感慨和叹息之声。
恶来又问道:“太师怎么此时到此,现在这个时辰你应该在钦天监观星台啊!今天不用再观天象了?”元铣答道:“现在天上黑云密布,天象不清,待过一会儿再看看吧!”
三人就这样一边饮酒一边闲扯着,元铣也是一随和洒脱之人,为人诙谐易处,三人饮酒畅聊,谈天说地欢笑声不断,还聊起了许多当今的时事!元铣惦记着看星象,每说一会儿就出去看一下天。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终于乌云散去,星象转清。元铣大喜,向两人告辞,并说道:“如今天象已清,我要去观星台,两位不知是否有兴趣跟我一起去看看?”恶来道:“我还要去巡夜,离不开,墨兄是否有意?”
墨羽见恶来要去巡夜,知道不能再留,且刚才听到元铣说了许多星象之事,也颇感好奇,真想去看看,当下拜别恶来,暮色下随元铣一起朝钦天监走去。
钦天监离王宫也极近,两人没走一会儿,就到了!一进入大门,墨羽就看到墙上画着的一个巨大的画像,画像前面还有一些香炉和供奉之物。
墨羽细看这画像,仙风道骨,器宇轩昂,只是服饰很简陋如同上古先民,像是一位古人。元铣指着那画像道:“这是轩辕黄帝时的天文官羲和,为天文星象之祖,专门观察日月星辰之运行!大概是我华夏最早的天文官了!唐尧时羲和的后代羲仲,羲叔,和仲,和叔是分任驻在东西南北四向的四大天文官,专门观测鸟、火、虚、昂四大仲星,并以此定春夏秋冬四时,和十二月为一岁,天象之学由此而始。”墨羽看着那画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两人说完,又继续往里走去,元铣边走边道:“这钦天监之事、这天文之学,常人难以理解好像神秘莫测,其实与百姓生计密切相关,比如农民耕作收获,百事兴衰,万物枯荣,无不可以这星象来解!”
墨羽想了想,说道:“这天象之观测,实也是国之一条命脉!”说完看着元铣。元铣道:“是啊,且看似平静,却也实不好做,有时甚至有性命之忧!”墨羽奇道:“太师每日只管观测星象,以实相报即可,何以有性命之忧?”元铣摇头叹道:“天机难测啊,在前朝夏代仲康时曾有一天文官,名也叫羲和,说起来也怪他自己,他好酒贪杯,后来有一次发生了日蚀,他身为天文官却未能观察到奏报。仲康王要施救护之礼,可他不知在哪里也不来主持!日蚀结束后也不见他人影。仲康王一怒之下下令寻找他,才发现他喝得醉醺醺的睡在观星台,仲康见之不禁怒不可遏,随即下令将他处死!”说着,不禁心有余悸!
两人说着,又一起到了观星台。这观星台有高达数丈,朝歌城里除了鹿台,怕是便以这观象台为最高了!
两人拾阶而上,到了台顶。此刻清风阵阵,从这里向四周望去,目之所见由此朝歌城到极远起起伏伏山峦处都似一片静谧,城内的些许嘈杂已几可闻,唯有风声,看着这天地开阔静谧之象,只觉人心也宁静了下来。
元铣仰望着无尽星空,目光闪烁,显得十分激动,这浩瀚星空中不知藏着多少奥秘!
墨羽想了想,又说道:“刚才您说羲和因未能奏报日蚀而被正法,不知这世上怎么会发生日蚀呢,好似从未见过?”元铣一边仰着头,一边悠悠地道:“日月交汇,不入其道,便会发生日蚀。这日蚀极少,史册记载,史上的日蚀也只有过四次,一次就是我刚才对你所说的前朝仲康时,还有本朝武丁王时一次,武乙王时两次!此生若能看到一回,也是一生福缘了,不过……”
此刻墨羽见元铣目光闪烁,眉头微皱,似在沉思什么,就问道:“太师,您说不过什么?”
元铣似沉思了半晌,又道:“不过,或许我们会有这等福缘!”
墨羽一惊,听出他话中之意,脸上也不禁兴奋起来,道:“您是说将来会发生一次日蚀?什么时候?”
元铣搂着胡须,又沉思了一会儿,最后道:“以今年天象而看,今冬明春,或可能再发生日蚀!”墨羽从未见过日蚀,心情竟颇为激动,元铣却叹道:“唉!只是不知道是何预兆,主何吉凶啊!”说着,怔怔得看着天上的无尽星空,语气中竟颇为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