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羌大截已报往西岐城,全城百姓也是一片欢腾,纷纷张灯结彩迎接凯旋之师。可伯邑考却殊无半点愉悦之感,从喧哗欢呼的大街上穿过,他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到了王宫门口,散宜生带太颠,叔夏,闳夭等一干文臣已在此等待,见伯邑考回来一起跪倒先贺道:“恭贺公子平定羌乱!”
散宜生知道伯邑考的脾性,是以迎接仪式十分简单,但既是大胜,这种礼仪却不能没有!
伯邑考微了颔首便下了马,吩咐道:“大将军,将俘虏俱押解到大校场中看押!季随继续守护城门!骄兵必败,胜利之刻更要防着敌人偷袭反攻!颜武将那抓获的那敌军首领则被带到王宫中由卫士看管起来,不要慢待他,等明日我和诸位国主一起审问他。还有,安排厨下在议事厅设下宴席!阳姒舅舅请留下,丞相也留下,季康带各位国主请到馆驿中暂歇,并负责馆驿的安全,其他诸位将军臣工可先回家稍作休息,等晚间大家一起来王宫,我们宴会上再见……”
他侃侃而谈将诸事安排的井井有条,各人无不凛遵!墨羽见之,想起他小时那稚嫩柔弱模样,更觉时光荏苒今非昔比,不禁感慨万千。
伯邑考说完,众人各自领命散去。伯邑考走到散宜生跟前低声道:“丞相,赶快让毛公遂过去吧!”散宜生什么也不说,躬身一礼便离开了!原来两人都知道此次羌乱虽然势大,但也万不是西岐的敌手!雍州各国与羌人数百年交好,实不愿因此战而生隔阖成敌对之势!是以早在战前就已商议好,只要等战事一结束,就立即派人前往羌族和谈,以示和解之意!但这是以胜利之时主动求和,伯邑考担心各国国主和诸将想不通,是以伯邑考思来想去决定先不告诉他们,秘密遣使前往。
伯邑考处理完这些杂事,对墨羽阳姒道:“羽弟,舅舅,你们先随我见一下母亲吧,让她知道你们来了!她可想你们了!”
两人一起应命。一说起要见太姒夫人,墨羽只觉一股极其温暖的孺慕之意顿时涌上心头,眼眶先已有润湿之感。
伯邑考领着他们二人一起,穿过回廊前往太姒夫人的寝宫。墨羽看着这熟悉的景物,只觉心间像一股暖流流进坚冰,又似一把利刃撕开着尘封在心底已久的记忆。
几人一起到了太姒夫人所住的宫室。此刻太姒夫人正卧于病榻之上,墨羽透过昏暗的灯光,只见她容颜苍白,双目紧闭,脸色昏沉憔悴,一动不动似在昏睡,旁边一名巫医跪在榻边,口中念念有词,在为太姒祈福。墨羽已多年未见太姒夫人,今日一见竟是如此模样,曾经乌黑的发髻竟大半都已经白了,看到此情景墨羽十分震惊,心中竟一阵刺痛!
这就是自己曾经和蔼慈美雍容华贵的母亲吗?
伯邑考见太姒依然在昏睡,就轻手轻脚走上前,仔细看了一下太姒的脸色,听也她呼吸也有些微弱,不敢冒然惊动,向身边那女医看去。那女医道:“公子,夫人已昏睡了很长时间了,这样一直睡着也不好,公子有什么话叫醒夫人也无妨!”
伯邑考点点头,扶着太姒的胳膊,轻轻唤道:“母亲,母亲!”
太姒依然在睡着,毫无动静。伯邑考又叫了几声,太姒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向周围扫视了一下,顿时看到了阳姒,一看到他,刚才无神迷茫的眼睛顿时焕发出些神采,脸上露出笑意道:“阳姒!”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喜悦之意!
阳姒见状走上前,半蹲在床边道:“姐姐,感觉怎么样了?
太姒微微点点头,微笑着道:“你怎么来了?”
阳姒道:“应大公子所召,来处理些国事。姐姐,我这次来从咱国内带来了很多人参,伏苓之物,姐姐多少服用些,一定会好的!”
太姒苍白的脸上淡淡一笑,道:“好啊!只是姐姐沉病日久,这些宝物怕也无法救我,还是给那些尚可医治之人吧,莫要暴殄天物了!”阳拟忙安慰道:“姐姐不要乱讲,您只是偶有小疾并不打紧,只要慢慢将养,慢慢会好起来的!”
太姒轻轻点点头,这时她才察觉阳姒背后还有一人,她定睛仔细一看,不禁心头一震,颤声道:“你……你是羽儿吗?”说着枯瘦长着皱纹的手微微移动,似要去抓墨羽手似的。
墨羽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情景,此时再难抑制,眼泪夺眶而出!他跨到跟前握住太姒的手,声音哽咽道:“母亲,是我,是羽儿回来了!”他虽然灵台空明,少受物感,但母孺之情纯发于天然,人之本情,如何能够抑制?
太姒无神的眼中突然精光四射,显是内心极其喜悦。她将手轻轻抬起抚摸墨羽面庞,好像不敢相信似的。太姒仔细的看着他,只见墨羽面目刚毅,棱角分明,早已不是儿时那稚嫩模样。墨羽离家之时只有十五岁,虽然性情深稳厚重,但毕竟年幼,稚气未净,太姒实是担忧不舍,没想到今日突然又见到!
太姒看着墨羽,眼睛慢慢浸出泪水。自姬昌被囚于羑里,太姒日思夜想,终于积忧成疾,心中悲楚,也是日复一日。今天思念多年的爱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颗哀愁凄惘,饱受煎熬之心大受慰藉,苍白无色的脸洋溢喜悦之情,声音哽咽地道:“果然是羽儿,能见羽儿一面,母亲就是死,也可无憾了!”
墨羽听着,心中更痛,泣道:“母亲,墨羽实在不孝,到现在才来看您!”
太姒面露微笑,语气平和,道:“好孩子,不要这样说!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困于这一城一地!只是此次回来,要多帮帮你哥哥!现在家中正值多事之秋,你几个弟弟尚自年幼,无法替邑考分劳国事,他……他太辛苦了!”说完目光又移至伯邑考的脸上,看着伯邑考竟已显老的面庞,心中又是一阵绞痛!
伯邑考心中一阵心酸,泪水溢出,叫一声:“母亲!”竟已扒在床边哽咽起来。墨羽也忙道:“是,孩儿遵命,孩儿遵命,一定好好帮着公子治理好国家,孩儿只盼母亲能快快好起来!”太姒微微点点头,看着两个儿子,脸上又露出笑容,七年以来,竟觉今日心情最佳。
这时,她看到伯邑考身上装束,竟是一身戎装,就轻声问道:“邑考,我听人说,咱们又在与羌人打仗了?”
伯邑考也不隐瞒,道:“母亲放心,孩儿已将他们平定,现已无事了!”
太姒想了想,又问道:“是不是抓了很多俘虏?”伯邑考点点头。太姒脸现不忍之色,道:“邑考,羌人与我们周族渊源极深,我们不可以伤害他们,何况商人对羌人向来残酷,若你把他们送往王庭,他们必是无幸,还是放他们归家吧!”伯邑考忙道:“是,是,孩儿谨遵母命,不会为难他们,孩儿这就下令放他们回家,他们一定都会感念母亲的恩德,日日夜夜为母亲祈福的!”
太姒一听,却微微摇摇头,茫然的看着上方,道:“母亲已病入膏肓,此生命运已交于上天,实不做非分之想,只是……”说到此,她转过头,凄婉的眼睛投向门外昏黄的天空,道:“只盼临死之前能再见你父亲一面,便可死而无憾了!”伯邑考墨羽在一旁一听,只觉心头如被火灼烧!
旁边那名女巫医一直在一旁静侯,见太姒情绪重又转回悲伤,忙道:“大公子,王后尚需好好休息将养,不可久言,否则损气伤神啊!”说着,不住给伯邑考使眼色。
伯邑考墨羽与阳姒立即明白其话中含义,伯邑考说道:“母亲,我尚有国务在身,要去处理了,您还是好好休息吧!孩儿与弟弟忙完再来陪您!”太姒含着笑意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三人辞别退出。
到了门外,三个人的心情都依然觉得有些难以平静。阳姒辞别了两人,也先回到馆驿中了。伯邑考让人带着墨羽先去书房中等待,自己则回到寝室中换下战袍。
墨羽独自到了伯邑考的书房中,这书房还是在伯邑考刚刚成年时姬昌专门给伯邑考收拾出来的,墨羽微一扫视见书房内布置十分简单,两张桌案配着两张座席。一张上放着些笔墨之类和一个灯台,另一张上则放着一方古琴。一个松木架子上放着些书简和一些简单的古董摆件。墨羽见这里所有的布置十分朴素简单,和十余年前自己离开时竟毫无二致,只是书架上的书更多了,还有一些公文。一名仆人端了一杯茶进来,墨羽一边随便看着,一边等待伯邑考。
没过一会儿,他正翻着一份书简看着,突听背后微有脚步声,只听伯邑考笑道:“怎么样,看我这书房如何!”
墨羽回过头,见伯邑考换了件轻便的长袍进来,墨羽笑道:“你这书房和我离开时简直一点变化都没有!西岐又不穷,这些东西用这么久了,也不更换一下?”伯邑考又道:“嗨!你素知我禀性,只要不残破还可用就是了,何必着意这些!”说着,邀墨羽坐下!墨羽谢过,将手中看着的一些竹简放回书架上,和伯邑考一起在棉垫上坐了下来。
伯邑考心情放松了下来,脸上浮出笑容,看着墨羽道:“你这一走有十几年了吧!”说着,掰着指头思算!
可没等伯邑考算清楚,墨羽就叹道:“有十五年了!”语气十分沉重,颇为感慨,虽然离家多年,但也无一日不在想家!
伯邑考点头感叹道:“对,有十五年了!”说着,一伸手从旁边桌案上一个小木阁里取出了一块玉,那玉被雕成一对鱼的形状,用一条红丝线穿着,极是精致!伯邑考看着那玉鱼,悠悠地道:“时光荏苒呐!我们都已至而立之年,不过无论怎样,今日你总算是回到家了!”说着,将那块玉鱼递给了墨羽!
墨羽双手郑重接过玉鱼,这玉鱼是姬家每一个成年男丁必带之物,只因墨羽离家之时尚未成年,是以当时还不能佩戴,直到此刻才得到。墨羽看着玉鱼,心中生出一股久违的暖意,将玉鱼系在了身上。
这时一名仆人给伯邑考又端进一杯茶来,伯邑考吩咐道:“去把姬发姬鲜和其他各位公子都请来!”那人应命而去。伯邑考又看向墨羽身上的剑,指着道:“你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剑不离身!这剑从哪里来的?记得当时你酷爱宝剑,父亲让周国几乎全城工匠一起为你铸剑,可你就是相不中,非要自己出外寻一把!怎么,找到了?”伯邑考见那剑虽然简陋,但墨羽既肯把它配带在身上,自绝非凡品!
墨羽笑着解下剑道:“其实这剑也全非以好坏而论,使着顺手才最重要!”说着,将紫电宝剑递给了伯邑考。
伯邑考接过来,掂了掂份量,只觉那剑极其沉重。他轻轻拔出一点,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只见这剑,通体都散发着淡幽幽的紫光,几乎令人颤栗。伯邑考叹道:“好剑,好剑,这剑从何处得来啊?”
墨羽微微一笑,道:“此剑名紫电,从吴国而来!”
伯邑考一听,顿时抬起头,脸上现出十分惊喜之色道:“吴国?是从两位叔祖那里?”
原来伯邑考的太祖父周太王曾有三子,为太伯、仲雍、还有伯邑考的祖父季历。其中,以季历最聪慧颖悟,最具才略,太王有意将王位传于他,可是王位传承向来只能传于长子。碍于礼制,周太王一直颇为为难。太伯仲雍看出父亲的忧虑,于是假借出外为父采药的机会跑到南方荆蛮之地,不再回国以示让位于季历。在那里,他们按当地人的习惯断发纹身,改风易俗,最终太伯为当地土著人拥为首领,建立吴国,后来太伯逝去之后,又由仲雍即位!吴国虽然远在江南,实为姬周的一旁系分支!
墨羽点头道:“嗯,是啊!太伯和仲雍两位先王早已离世,现在居于王位的是仲雍王之孙叔达王!吴国精铜良锡最多,铸剑之艺冠绝天下,此剑便是在那里所铸!”
伯邑考看着那剑,微微点点头,他向来甚重亲情,看着这剑,只觉十分亲切。他将剑递还给墨羽,又笑着道:“这些年你都去过哪里,是如何过的,快与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