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飘洒洒的雪花好似把所有的喧嚣和混浊都暂时冰冻住了,夜,变得更加静谧,好像整座城市都进入睡梦之中。除了王宫,只有在靠近王城的一个颇大的府第内还闪动着一点亮光,像是夜幕上的一颗闪烁的星星!
夜来香在夜色中依然释放着芬芳!
窗外,小雪淅淅落落地下着,隔着窗户,只见里面一个十七八岁的黄衣少女在桌案边支颐出神。
灯光摇曳,她眼睛晶莹闪烁着,安静中却好似带着无尽的幽怨,那静静燃烧的灯芯,好似就像自己的心一样,看似安静,却每天都在灼烧。
“你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我,难道你真把我忘了吗?”她喃喃地道!
这世上的灾祸、痛苦、无奈有时就像卷着尘土的风,会突然之间到来,会猛然间把曾经所有的美好全部尘封在记忆中。曾经的生活无论多么阳光明媚,精彩分呈,都会突然间再也没有踪影,而现在,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好像是在深深的迷雾中一样,一天天艰难前行,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半点色彩……
正在这黄衣少女独自幽怨的时候,她却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就在窗外一棵柳树的枯枝上,一个人,带着一种痛苦的几乎麻木的心情正在静静的看着她,好似在看一幅如画的美景!
多么美,却又是那么的苦涩!听到这她自言自语的话,陡然间他突然生出同样的疑问,曾经美好平静的一切,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却似隔着千万重山,注定永远不能在一起。
两个人都这样一声不响的,好像比这黑夜还有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这少女深深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准备解衫睡觉,或许只有在睡梦中的时候这些痛苦无奈才会暂时消逝。可就在她刚站起身来的时候,一个轻柔的,她期盼已久的声音突然道:
“莺儿!”
这少女,正是祖伊之女莺儿!
听到这声音,她竟吓了一跳,可当她辨清那声音时,顿时生出难以言说的激动和欣喜。好似在这本充满迷雾绝望的生活中终于又射进一道曙光。
这是一个她曾经极其熟悉,一个日夜都在思念的声音。
她猛转过身去,身后,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年正在站着。他脸上浅浅的笑意,手中握着一柄剑。
莺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没有说话,但目眶中已经泪光闪闪。她一步一步缓缓的向他移去,每近一步都感到一种极度的幸福和阵痛交织在一起的感觉!
莺儿走到这这少年面前,她泪光闪烁,静静的看着他,仔仔细细看着他脸上的每一处棱角,每一根丝发,仔细看看这张多长时间以来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面孔。
而此刻,这少年似乎已无力再承受这样的眼神,轻轻把头转到一边,可烛光下,他的眼睛也开始湿润起来。莺儿看着他的模样,眼睛中充满惊愕和幽怨。
她突然深深叹了口气,一直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突然涌了出来。她抬起手,轻轻去擦拭那少年额头落上的雪花,眼睛中充满怜爱,而那少年只觉站力不足要瘫倒一样,一个男人的傲气和坚强此刻只觉不堪一击,他重又转过头看着眼睛已经湿润的莺儿,两人眼睛相互传递着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不知道是绝望还是幸福。
这少年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怜惜,再也忍受不住终于伸出手将莺儿拉到身前,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紧紧抱在身上,好似永远都不愿再放开,即使这样似乎也不足以思念之苦。此刻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什么,只想这一刻永远停止住。
这一刻,两颗冰冷坚硬的心正在痛苦和温馨中慢慢碎裂!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说话,一股这世上最温和的暖意迅速袭满两个人的全身,融化着两颗冰冷几乎凝固的心。窗外雪地冰天,窗内却好像处处散发着让人温馨的暖意。在这冰冷的可怕的人世间,他们已经被冰冻的太久了,这一刻他们再也不想离开对方。莺儿哽咽着,抽泣着,身上积郁的幽怨和苦思像一团火焰一样燃烧出来,但她没有说话,她知道即使在此刻,这个男人也不会答应留在自己身边。那少年感受着这娇弱的躯体在自己怀中不住的颤抖,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愧疚。
好一会儿,两人的心情都才平静了些!莺儿抬起头,忍住泪水,终于带着笑意轻声道:“这些天,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找我了?”眼神略带着疑惑看着他。
这少年伸出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犹豫了一下,柔声道:“我……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莺儿突然追问道:“做什么?”语气虽轻,但已带着些质问的口气。
这少年一惊,他没想到莺儿会这么急切执着的问他这个问题,可这个问题他却无法回答,他只觉像有什么东西重压在心上一样。可是莺儿却不依不饶,一双晶亮锐利的眼睛紧盯着她,好似非要他给一个答案。那少年暗暗吐出一口气,当下定了定心神,最后道:“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已有些愤怒的莺儿像是在下命令,却又有些像哀求。她已有些难以忍受,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起来,语气中带着急躁和痛苦,好像要强迫这少年说出来。
听到这含着无比痛苦和幽怨的声音,那少年强心中痛苦和内疚也在狂涌,可他终于还是忍住了,面色渐渐变得坚定而冷然,终于也带着一种命令的口气道:“别问了!”
莺儿全身一震,突然看到他这般,只觉又生气又难受,心如火烧。她猛然愤怒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转过身去,满是泪水的眼睛也变得冷绝起来。
少年看她这样,强迫自己硬下的心肠顿又软了下来,柔声道:“莺儿,你别怨我,我真的不能说!”说完,他长叹一口气,终于带着一种落寞的语气又道:“其实……其实我一直在想,或许我不该再来找你,可是又忍不住想过来看看你!”
这少年刚说完,莺儿又猛回过头来,语气颇为严厉地问道:“不该来找我?为什么不应该来找我?你到底在做什么事,难道比我还重要?”刚说完,莺儿突然又缓和下来,她又慢慢走到那少年面前,握着他的双臂,几乎以肯求的语气道:“梅英,我真的不明白,你父亲的事并没有加罪到你身上,你到底在怕什么?你为什么不肯和我在一起呢?”
这少年,正是那晚墨羽所救的梅英!他的父亲,正是因劝谏天子鹿台而被处死的前太史梅伯。
听到莺儿的话,梅英凄伤的摇了摇头,又有些犹豫的道:“我有我的苦衷,况且……况且如今我只是一个犯官的儿子,家道中落,而你是王族……”
梅英还没说完,莺儿突然又厉声道:“梅英!这不是实话!你有事瞒着我!”说完,她看着梅英心中压抑又不肯言的神情,也似要心碎一般,又肯求道:“梅英,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一向无话不谈,我希望这一次你依然信任我!把你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只要你做的对,我不会阻拦你的!就算有天大的难事,我们也可以一起分担啊!”
梅英一听,突然道:“我……”可刚说完,却又强忍住,终于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好似在岂求她不要再说了!
莺儿看着他的模样,满脸风霜之色,面容憔悴,左右为难,心中分明隐藏着巨大的痛苦。莺儿心中不禁又是生气,又是难受,却又忍不住怜惜!心中虽有怨言,但此刻却不愿再跟他说。
一时间,两人都只是默默的站着,面孔都是无奈的冰冷,可两颗年轻的心却都在同样痛苦的煎熬!梅英表面平静,内心激荡,五内震动,突然只觉胸口猛的一疼,“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莺儿一惊,忙上前去,扶住他,关切地问:“你,你受伤了吗?”
梅英汗水涔涔而下,知道再难掩藏,只得缓缓点点头。
莺儿更加惊愕和担忧,她忙把梅英扶到桌边坐下,见他用手捂着的地方已经渗出血来,莺儿忙把他衣裳解开,果然见到胸口处一道数寸长的伤口已经裂开,正往外淌血,梅英痛的脸几乎要扭曲一样。
莺儿看到那伤口,又是心痛又是震惊,她忙拿出从青君处拿来备用的一些草药取出来,给他敷上,又重新包扎好。莺儿看着那伤口,心念一动,突然问道:“最近城中死了很多人,是你做的吗?”
梅英忙道:“不是!”可刚说完,突然看见莺儿的眼睛,明亮、清澈,好似自己的一切都会被她看穿一样,知道无法隐瞒,当下目露狠光,几乎咬着牙恨恨地道:“那是他们该死!”说完,他长出一口气,拿起衣服又穿上。
莺儿听到梅英承认,竟惊得说不出话。她了解梅英的秉性,也知道梅英痛恨这些贪官恶吏,再加上梅英这些天行踪诡秘,她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这些,但当梅英承认的时候依然觉得难以相信,她担忧到了极点,蹙着秀眉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我知道那些人也都不是好人,可是你这样犯得是死罪啊!”
梅英一边穿着衣服,却一脸毫不在乎的神色,还是如刚才那般冷冷地道:“死罪!若按天道纲常,他们犯的才是死罪!我只是在代天行法!”
莺儿心如刀割,又道:“可是……可是你想过这样的后果吗!”
梅英一听,微微苦笑两声,道:“后果,什么后果?我父亲就是被这些恶人害死的!如今我已生无可恋!”说完,顿了顿,目光突然变得坚定起来,道:“以后,斩尽天下恶人便是梅英以后唯一要做的事情!”
可他刚说完,莺儿突然问道:“生无可恋?那我呢?”
梅英一惊,猛抬头,见莺儿气愤而又幽怨的眼睛正瞪着自己。
梅英心头一震,犹豫了一下,终于叹了口气淡淡地道:“莺儿,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梅英了,你跟着我,是没有未来的,你……你还是忘了我吧!”
莺儿一下子愣住了,吃惊的看着梅英,他没想到梅英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她知道梅英不知道带着多少无奈才说出这句话,可是她依然觉得难以忍受!终于,莺儿忍着心中剧痛也绝然道:“好,那你走吧,永远不要回来!”
梅英也是一惊,也没想到莺儿会突然说出如此绝然的话。他转过头看着莺儿,见她脸转向一边不再看自己,可烛光映照下,却看到她眼中的泪水正在狂涌。
梅英心中一痛,突然间站起来,想过去伸手将她抱住,好好怜惜。可是,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人却突然像定住一样。他深深叹了口气,终于拿起剑就要往外走!莺儿赌气,强忍着依然看也不看他!
可这时却突然听到外面一个老人的声音道:“莺儿,你睡了吗?”
两人都是一惊,莺儿听出来那是父亲的声音。他们对望一眼,梅英一闪身躲到连着房柱的帐幔背后。莺儿平定心神,将药和纱布收拾好,又擦干泪水,走过去开门!
门开了,一个垂须的老者进来,正是太学国老祖伊,他刚从鹿台的宴会上回来。
莺儿将父亲让进屋内,倒上一杯茶水,问道:“父亲,您这么晚才回来啊,陛下的宴席怎么会这么久?”
祖伊嘴里还带着些酒气,头脑晕晕呼呼的。他坐了下来,道:“若不是陛下跟着伯邑考公子身边的那墨羽去看剑,只怕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说着,端起水喝了一口,感觉略舒服了些。他抬头正要说话,突然发现女儿眼眶似有润湿之感,感到很奇怪,温言问道:“莺儿,你怎么哭了!”
莺儿只是摇摇头,道:“没怎么!”
祖伊突然深深叹了口气,将杯子放回桌上,问道:“是不是又在想那梅英了?”终究,知女莫若父了!
莺儿却坚定地道:“那等绝情之人,女儿不会再想他!”但声音中依然带有哽咽之感!藏在帐幔背后的梅英知道,这是说给他听,不禁一阵心酸!
祖伊知道女儿言不由衷,叹道:“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父亲知道你们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笃深。父亲并非拘于门第之见,只是如今他们家获罪于天子,如果我家再和他结亲,恐怕会惹来祸事!”说着,担忧的看着莺儿!
莺儿一下子呆住了,她虽然深恨梅英只顾着报仇,心里没有自己,可要自己真的放下他,又如何做得到?
祖伊看到莺儿的神情,突然明白自己的女儿是不可能忘记梅英的!
祖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莺儿,人生在世,许多事是无可奈何的,这几****常想,是不是辞掉官职,咱们都搬到孝国去!”
莺儿一惊,问道:“去孝国?到叔叔那里?为什么?”
祖伊无奈地道:“父亲,是做学问的人。朝歌中诸事繁杂,是个是非之地,我实在有些疲于应付,久居下去,我怕会终惹上祸事!”
莺儿不解地道:“父亲,我们是王族,难道也会有祸事?”
祖伊摇摇头道:“好孩子,你不知这世间人心险恶,当今天子生性残暴,喜怒无常,一旦发起怒来,是要六亲不认的啊!父亲已老,什么都已无所谓,但我不希望你出事啊!”
看着父亲眼中担忧郁结的眼神,莺儿眼中垂下泪来,走过去偎依在祖伊身旁,颤声道:“父亲……”却说不出话来!
祖伊抚摸着头发道:“孩子,你若能忘掉那梅英,自然最好,若是实在放不下他……父亲也愿成全你们!”
莺儿听着祖伊的话,怔怔的说不出话……
说了一会儿话,祖伊起身离开,莺儿将父亲送了出去。暮色之中,祖伊的身材已经有些佝偻了!莺儿看着,心要碎了一般!
莺儿送走父亲,回到屋中,却突然发现一直藏在帐幔背后的梅英已经不见了!
莺儿一惊,顿时慌乱起来,赶忙追了出去,但见眼前的一切都白茫茫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莺儿的心,好似一下子沉到了无底的深渊之中,只觉空荡荡的。她泪水再也难以抑制,颤抖着声音道:“梅英,我刚才说的是气话,你一定要回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