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子虽看似一脸愤慨,却密切注视着伯邑考的神情,见他这般模样,深邃乌黑的眼睛突然闪烁出异样的光芒。他突然站起身来,也不管伯邑考朝仪狄等人走去,边走还边苦笑道:“是啊!我这个王弟,全无半点我成汤先祖的遗风!所做之事桩桩件件,与我成汤先祖爱民惜民之心背道而驰!刚才牧正大人说的供奉一事,正是当朝一大弊政。当年成汤先王立国之初,已定好每年贡奉为一次,他偏要定为春秋两次,还有成汤先王为了方便四方诸进奉,每方诸侯都可按自己国家的特产选择贡奉,不但各国进贡方便而且贡奉甚轻!可当今天子倒好,无论金玉珠宝,还是猪马牛羊,无所不取,天下诸侯身受其害,诸侯岂能不反?此事我已进谏过好多次,他是一点都听不进去!我看仅此一条,就足以绝我成汤社稷!”说完,又向伯邑考斜视过去。
伯邑考虽不敢接话,但听着他这话,想起雍州各国的情形,确正是如此情形,不禁心下叹息,微微点点头!
微子见他这模样,于是继续道:“其实还不止这些呢!还有就是很多功臣勋贵,本来历代早有定例,凡是赐于他们的田地,奴隶皆可一脉永承。结果也不知当今天子是怎么想的,竟下令领地不得继承,在世公侯一旦死去,土地立即收回,仅此一条王庭又怎不会离心离德?我看早晚祸起萧墙!”
夏招听到冷冷一笑道:“其实这倒没什么难理解。还不是怕公侯势力大了,约束于他,这才千方百计的削弱,这样他自己就可随欲而为,无人可以管束制止于他!”太师元铣也道:“是啊,千古以来的暴君都是如此之想。他们不明白即使百姓手无兵刃逼急了还要反呢,何况诸侯!”仪狄又道:“没错,现在诸侯不是已经被逼反不少了吗?就像那姜文焕,现在还在追梦关闹着呢!将来造反的诸侯会越来越多,这般下去早晚天下大乱!”微子叹道:“可惜暴君之心,日益顽固,他只相信手中权柄,是看不到这些的啊!”
接着几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所说的尽是商王受辛所施各种苛政,时而愤慨,时而凄伤,时而痛诉,时而叹息,几人这样热火朝天的聊着,倒似慢慢把伯邑考晾在了一边!此时墨羽冷冷看着这几人,目光异常深邃。伯邑考感觉到这几人是有意如此,却不知他们意欲何为。不过听着他们的话,却也不禁暗暗心惊。几人说的这些事尽是受辛即位以来所行的苛政,伯邑考在西岐或多或少也听闻过,却并不知道的这么详尽,今日一听才知道殷商****竟是如此之多,如此之酷烈。他陡然想起刚入朝歌时在郊外看到的土地荒芜的情景,只觉这受辛纵欲暴虐之名,确不是虚传啊!
此时几人似乎也不管伯邑考了,好像只顾自己说个痛快,好似是压抑已久要在此事全部发泄出来。
此时司工夏招正在说着,道:“受辛毫无仁主之贤,享乐之心太重,穷奢极欲,向百姓加税,向诸侯强索贡奉,恨不得把天下人的钱粮财物全都抢在手里!天下摊上这样的君王,也真是倒霉!”
仪狄道:“司工之言可谓切中要害,想想我们殷商王都本在殷地,当年盘庚先王就是从亳迁至殷,才结束了九世之乱的局面,可陛下非要从殷迁到这地处偏僻,狭小毫无王气的朝歌来,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在这里更好的玩乐!”
麦云故意拖着声音,带着讥讽和愤慨之感道:“那是自然啊,这里群山环绕,鸟兽极多,且祖宗庙堂都在旧都,不需要天天祭祀,在这里快活似神仙!想想自到朝歌以来,除非是在外打仗,否则他只要一到朝歌就只会拥着妲己在后宫花天酒地!”
微子听到这里,突然苦笑道:“对了,还有那妲己!当年九侯之女,幽淑贞静,母仪后宫,端得是国母风范,竟被无故杀死,再看现在那妲己,整日装扮的妖媚异常跟妖精似的,整天蛊惑君王,竟然被封为国母,实在可笑之极!”
元铣扫视了一下众人,又道:“唉,如今受辛也快回来了,崇侯虎将这鹿台造的也差不多了!我听说建这鹿台光祭祀杀掉的奴隶就有上千!这次天子回来,更可好好玩乐了!”夏招听到这里,突然一笑,看向仪狄道:“是啊,酒正大人,这回你的酒可又派上用场了!”
这时酒正仪狄一脸愁容,道:“你还取笑我呢。我正在担心呢,天子马上就要回来了,我真不知道又要为他造多少酒了!”
麦云瞅着仪狄说道:“什么?还准备多少?你们酒窖能放多少,我看你就准备多少好了!他一来,定然会在鹿台上没日没夜的领着一帮奸臣饮乐,上行下效,只怕其他王族贵族也会争相效仿,多少也给你喝个精光!”
仪狄听着,不禁苦苦一笑,道:“是啊!其实说到喝酒,我也真是一肚子苦水,今日诸位都在,也容我吐一吐。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今天子酗酒无度,许多王公权贵也是这般,朝歌城整日酒气醺天,弄得朝歌城乌烟瘴气!世风日下,官风日下人人都说都是因为我这个酒正天天造酒,天天蛊惑天子喝酒,才让朝歌官风民风日日变坏,其实我一个小小的酒正,又能做得了什么主啊!”看着满脸愤恨之色,看来积怨已久。
这时微子走到仪狄身边,劝道:“仪狄,你也不必生气,是谁的错天下人自有明断,谁在天天蛊惑天子,是我们吗?还不是费仲尤浑之流!”元铣点头道:“没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用的那些人皆是和他一样的!如费仲尤浑姜环之流可以受到重用,平步轻云,而我等满腹经伦为国事兢兢业业却不得重用,实是国之不幸!”
微子踱来踱去,一脸忧愤地道:“不止啊,还有飞廉恶来等人,不过是奴隶出身,身份卑贱,竟然被他提为将军之职,用人如此随意,全无半点尊卑之分,朝中大臣和王公中早就有很多人不满了!”
元铣愤慨地叹口气,道:“其实我们还算是好的,至少还好好活着,若弄不好哪天像梅伯,赵启两位大人一样,死也无全尸!”
微子继续思考着王庭的国政,又道:“不仅是王庭内用人,王庭外诸侯不也是一样,想那崇侯虎在其国内就一贯残害百姓,到了朝歌更是如此,为所欲为只因为其受大王宠信竟无人敢管!倒是像西岐这样的仁义诸侯却受尽排挤迫害!”说完,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向一直一边沉默静听的伯邑考!
伯邑考一直在一旁听着几人的对话,虽然心中感叹,却毫不言语。他已看出眼前几人个个深险莫测,自己在朝歌城身份特殊,决不能随便搭话。见微子重又看自己,只觉心里一慌,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佯做未见!
微子看着他的神情心头微微一凉,想想几人现在已说了不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了,转头目光射向夏招,向他使了使眼色。
夏招知微子之意,他头脑极为灵便,略一思索了一下突然又道:“还有那姜文焕哪!陛下就要回来了,他这下可遭殃了。想当年九侯是何等的贤臣啊,结果可好,九侯尽忠被杀,其子被逼造反!姜文焕当年也是和伯邑考公子齐名的少年俊才,若无其姐其父的事,说不定他现在和伯邑考公子一样,也是镇守天南,闻名天下的一方诸侯啊!不过说来也没办法,姜家镇守天南,世代忠良,结果落得个什么下场?不反才怪!”
微子听着夏招的话,可眼睛却注意着伯邑考的动静,听夏招说完,他接话道:“姜文焕和公子是齐名的英才,却都遭受着同样的噩运。姜文焕叛乱,虽然有亏忠君之道,却是堂堂的丈夫之举!倒是公子您在西岐多年竟能这般忍受,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姬家累世忠良,没有做过半点不忠不义之事,堪为各国表率,却受尽打压迫害,真不知道公子怎么忍受得了?”他说完,幽暗的目光又看向伯邑考。其他几人也一起看着伯邑考!其他几人也一起朝伯邑考看去!
此伯邑考手心冒汗,一颗心砰砰直跳,却依然强忍着毫不言语。微子等几人相互对望一眼,都好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是麦云大声叫道:“公子,姬侯无故被羁,此冤甚大!等到天子回来我们找他理论理论如何?”
伯邑考只觉头发蒙,此时微子几人谁也不说话,一齐看着他等他说话。伯邑考知道此时再难装聋作哑,心里快速思考着如何回答,终于低沉着声音道:“谢几位好意,但伯邑考以为人生在世岂可亏忠义之道。我西岐与王庭几代以来虽然……发生过一些事情,但也世受国恩,就是我父口出忤逆之言犯下大罪,陛下也只是囚禁数年,已是从轻发落,愚父子无一日不再感激陛下的宽恕之恩。我西岐定会世世代代忠于王庭,绝不做半点忤逆之事!”说完长舒一口气,低着头依然不去看他们。
几人一听,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接着,几个人在这里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所说的也尽是斥责天子之非,几次想引伯邑考加入谈话,但伯邑考始终紧闭口风,不发一言!这样直说了一个时辰,微子等人说的口干舌燥,见伯邑考依然一声不响,不搭一话,慢慢没了兴致,微子微喘着气看着伯邑考暗暗心道:“这伯邑考毕竟是主政多年的一国国主,看来有些城府,今日实在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又过了一会儿,微子等人起身告辞,伯邑考也不相留,与墨羽一起将几人亲自送到门口,微子说道:“公子,刚才说的一时兴起,说得可能越了些礼度,有不当之处,还请公子包涵!”此时微子语气,已变得十分平和,不似刚才那般愤慨激烈之状!
伯邑考心道:“那叫不当之处?连造反的话都快说出来了!”心中这样想,口中却言道:“哪里,殿下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又是陛下王兄,才不免责之深切,言语过激,伯邑考岂是不体人情之人!”微子一听,喜道:“好,谢公子谅解微子之心啊!唉,我也是无奈啊!我也是为姬侯和公子不平,一时才……说过了些。难道公子大仁大量。你放心,姬侯之事,我定全力相助!”话说得颇为郑重!伯邑考一听,喜道:“全仗殿下了!”
几人告辞转身离去,微子脸上,颇显失望和颓然!
几人一离开,伯邑考不禁长长舒出一口气,想起刚才听着他们的狂悖之言,真是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说话不行,不说话也不行,真是极其难熬,简直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轻松舒畅之余,伯邑考却不禁又觉得十分诧异,对墨羽说道:“墨羽,你看这微子今日前来究竟何意,刚才为何说出那些话来?”
墨羽冷冷的看着门外,摇摇头道:“此人外表谦和,内藏深险,很难讲是想做什么!不过从他刚才话中我似也听出些味道,可就是不知道对不对!”
伯邑考一听,忙问道:“你快说!”墨羽道:“我觉得微子话语之中,似是想挑拨!”伯邑考皱着眉问道:“挑拨?挑拨什么?”语气中十分不解!
墨羽暗声道:“挑拨我西岐与天子的关系!”
伯邑考一听大惊,半响说不出话,最后道:“为……为什么?他是王族,这与他有何好处?”墨羽摇摇头,道:“人心叵测啊!他为什么白天不来偏偏晚上来,因为知道此等大逆之言万一被他人所闻,岂不立时殒命!不过他也计算好了,我们与商王矛盾极深,即使我们不听他的,也不会去告发他!此人城府极深,我们离他最好不要走得太近,别忘了散宜生丞相对我们的嘱咐!”伯邑考点点头道,他知道墨羽所说的是散宜生对他们说过,不要参与到王庭政局之中,说道:“这我知道,所以我刚才没有答他的话!”
说着,伯邑考目光闪烁,脸上有些担忧之色,似有心事!墨羽问道:“公子,您怎么了!”伯邑考叹道:“听他们刚才所说的,受辛的是穷奢极欲暴虐异常之人,我担心……”伯邑考一向知道受辛暴虐,时常想像他的模样,也不过一脸冷峻阴鸷之样,可此时听到微子等人刚才说的话,再想受辛的模样,简直已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
墨羽听出,刚才微子等人的话还是让伯邑考生出忧虑,就安慰道:“公子,这微子居心叵测,他的的话我看也未必可尽信,再说就算商王真是那样的人,又与我们何干?”伯邑考微微点点头,他平生第一次见到微子这等如此深险有城府之人,只觉这朝歌城中局势之深险,人心之难测,实在匪夷所思,实竟隐隐有些生惧!
墨羽回头望了望屋内微子送来的各式精美器具,想了想,对颜武道:“颜武,你叫人把他送的这些器皿都收起来,我们还用原来的,我们本来就是为救赎义父的,当事事谨慎。住所弄得这样富丽堂皇,如此浮华,传到天子耳中,对我们太不利了!”说完,朝伯邑考看去。伯邑考微微点点头。颜武道:“公子,我看干脆把这些东西包了都给他送回去吧!”
伯邑考想了想,道:“这样也不好,毕竟也是一翻好意,我们先收起,等将来离开时再退还给他!”颜武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