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庚,正白旗出身。作为清初八大铁帽子王之一豫亲王多铎的后裔,家世显赫,朝中广布奥援。之所以能从一个才具缺缺,整日斗鸡玩鸟的慵懒纨绔做到一省方伯,在官场上左右逢源,都是因为朝中奥援和大把的银子出了力。
当年到山西给曾老九做藩司的时候,为了讨好这位久经沙场,脾气暴躁、性格乖戾的上司,葆庚没少出力。省里凡有大事,需要朝廷出面解决的,派葆庚进京便十拿九稳。比如要户部增拨银子啦,减免税收啦,要吏部在对本省道府一级官员的考绩上客气点啦,走王府的门子为某大员谋求调升啦等等,这些事葆庚都可以办得顺溜。
两人搭伙承乏三晋之时,正赶上山西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景况惨不忍睹,赈灾成为头等大事。曾国荃征战十多年,落下了一身伤痛。来山西之前,他在湘乡老家养了六年,这使得他厌于政事,极为疏懒。面对如此繁重的赈灾大事,曾国荃一筹莫展。这时葆庚的能力发挥了作用。他到京师四处游说,居然给山西带来六十万两银子的赈灾款。此举,令曾国荃对他刮目相看,从那以后便对葆庚十分信任,于是干脆把山西的事都交给了葆庚,另派一个心腹代表他和葆庚共事,而这个心腹就是时任冀宁道道员的王定安。
王定安,字鼎丞,湖北东湖人氏。早年投靠曾国藩,后来跟曾国荃去了吉字营办文书。王定安人聪明文笔又好,深得曾国荃器重。曾国荃为了笼络军心人心,每次大战之后都会上表给所有人请功,大搞雨露均沾。所以,尽管他没有乃兄曾国藩的人格力量,却有一大批哥们儿铁着心跟他干,王定安也是拥泵之一,自然好处也没少拿。到了同治五年,曾国荃做湖北巡抚的时候,他的帽子上也有了一颗候补道员的蓝色玻璃顶子。曾国荃对这位跟随十多年的老部下甚是眷顾,他做山西巡抚时,特意将王定安招到身边,不到半年,曾国荃便向朝廷保荐他补授冀宁道道员。
王定安文才好,办事有方,但品行却不好,贪财好货。曾老九走后,他跟葆庚狼狈为奸,干了不少的坏事,如今事迹败露,两人大为恐慌,
葆庚的豪华烟室里,两人侧躺在小桌旁,猛吸着烟枪,脑筋都在急速旋转,筹思破解之法。
放下烟枪之后,二人并不起身,仰躺在床上看着满室氤氲的烟气愣愣出神。原本计划好三月二十一日邀请张之洞去晋祠赏玩,借机将祁家四姑娘介绍给他,施展美人计,将他稳住,搁置藩库之事。熟料张之洞竟在当天下令,让葆庚、王定安等人全部下到地方去监督除罂复苗计划。这使得他们的美人计胎死腹中。
而百姓作乱,绿营剿杀之计也因为张之洞软硬兼施而最终前功尽弃。昨夜的刺杀计划又彻底失败,亏得葆庚府里有秘密通道,两个逃回来的刺客没有被追踪上门,否则还不定出什么乱子呢。
“鼎承可有良策?”葆庚打破了沉默,他已经六神无主,都研究着找洋鬼子帮忙跑路了。
“事到如今,怕是那张之洞要拿咱们开刀了。唯今之计只有葆大人您在朝中的奥援们能使上一把力了吧!”王定安也有些士气消沉,不是几人智计欠缺,只是这张之洞与别处的官员诸多不同,偏生还有两个厉害智囊襄助,油盐不进,水火不侵,百炼金刚般难对付。
“去京里走动,到哪个府里不得真金白银的往外撒啊,如今我是分文皆无,如何走动得起。”葆庚哭丧着脸,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王定安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如此说来,葆大人是想被那三寸丁押解进京,来个三堂会审喽?届时抄家灭族,好大一个豫亲王府就这么败光了,笑煞旁人啊!”
“你,你怎好说这般风凉话,你的那些个家当还不是本藩司帮只置下的,如今多事之秋,你竟然开起本大人的玩笑来了。真以为本藩司就这么倒了不成!”葆庚气怒交加,猛地起身,腮帮子鼓起老高,一身肥肉乱颤,倒还有些威势。
王定安连理都没理,依然侧躺在柔软的棉毛垫子上,冷眼看着葆庚。
瞪了半晌眼睛,毫无效果,葆庚气馁,换上一副笑脸,谄媚地说道:“鼎承,你我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抓了我也跑不了你。若是你肯出二十万两白银交我去京城里走动一番,我保证让那张之洞干瞪眼,拿咱们老哥俩没辄,怎么样,老哥真的是把银两都花光了,你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
叹了一口气,王定安下了烟榻,在小厅内走了几步,苦笑道:“葆翁啊,雨声被关起来也有旬日未出,说不定早就把持不住,将咱们这些年干的事都交代出去了。你若再这般算计些个钱货的得失,你我都见死无葬身之地。”
葆庚大骇,他可没想到这一层,忙问道:“你是说那张小个子会利用烟瘾发作之机威逼时霖就范?”
“不错,这种事咱们干的还少吗?你以为那张之洞是个书呆子不成?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他又怎么可能放过!”哀叹一声,王定安继续说:“我让你多派些人手,将戒烟局和清查局一干人等及卷宗尽数抹去。你倒好,就派了那么几个臭鱼烂虾过去,能顶什么用!如今打草惊蛇,再若动手,势必登天还难。只有孤注一掷,破财免灾了事了。”
“你,你怎么不早说,我哪知道事情到了这般田地。快说,怎么个孤注一掷法?”葆庚一下子从烟榻上蹿下来,因为用力过猛,竟扑撞在王定安身上,两人霎时都做了倒地葫芦,摔了个七荤八素。
两人躺在地上,半天谁也没有动,都在考虑如何行事。过了一会儿,王定安道:“我给你三十万两白银,你自己再拿出二十万两来,别说你没有,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再含糊了,只要能保得命在,凭你的家世和人脉,用不了几年又能攒下个金山银山出来。只要你肯在恭亲王那里下大注,还愁他不在太后老佛爷那里保你吗?”
葆庚一阵肉痛,可是事已至此,他也只有忍痛割肉了,忙道:“那你尽快把银票给我送来,我今天夜里就上路。对了,你怎么办?”
“我?我还能怎么办。混吃等死呗。葆翁若是顾念往日情分就保我一保,若是不成,我也只能去张之洞府上吃牢饭喽。只要他不对我动刀子,不杀我的头,我就老老实实的不吱声,等着葆翁将来搭救。若是不然,我也只能有什么说什么了。”王定安小眼睛骨碌碌直转,咬着牙说出了狠话,心说:“老子若是吃了苦头,定叫你不得安生。”
葆庚心里打了个突,忙道:“鼎承放心,哥哥定不会让你吃苦头,即使在牢里,也让你人给你大鱼大肉地好生伺候着。待得来日哥哥得势,定叫你官复原职,与哥哥同享富贵。”
王定安忙起身给葆庚施礼,道:“那小弟就多谢葆翁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府准备银票,你也赶紧着点收拾东西,千万别拖拉了。”
“好,我等你。”葆庚送走了王定安,心下凄然,煞费苦心经营这许多年,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
第二天夜里,葆庚自密道出府,带了三十多名手下朝京城方向赶去。他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有一双眼睛钉牢了他,将他的一举一动,包括秘密逃奔京师之事如实向上禀告了。
葆庚前往京城的道路会一帆风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