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活了!
这个消息对于县城的民众来说,无疑是充满着神秘色彩的。一时间,首先是县衙周边的民众,然后是县衙周边的周边民众,消息如同平静水面泛起的涟漪一般,快速的泛滥开来。
米脂县衙本来不大,猛地涌来这么多人,自然是盛不下了。路佰鸣正要显露官威,弘扬律法,便吩咐衙差不要阻拦民众,能进来的都放进来看堂审。这一下不要紧,除了县衙大堂,院落里全都挤满了人,甚至连墙头上都骑满了人。寒冷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到人们好奇的热情,一个个都筒着袖子,哈着白气,伸长了脖子,直勾勾地盯着大堂上的一举一动,生怕误了某一个关键的细节。
王长富,官名王寅生,人送外号“泥腿子”,二十五岁年纪,原籍延安府肤施县,三年前迁至绥德州米脂县白家寨,以打土坯为生。娶妻孙玉钗,生有一子王怀忠。
王寅生对自己基本情况的陈述简单明了。路佰鸣也没有深究,沉着嗓子问:“你如何诈死?细细讲来!”
“回禀大人。本月二十四,我二哥白栩生吩咐我和花肠子,第二天去无定河畔买几头牲口,寨子里驮水用。结果花肠子当晚竟然喝多了,醉的死沉,第二天早上我起来时都没能喊醒他,我就自己一个人去买牲口了。出寨子时正好碰见拾粪的二老汉,我一时贪玩心起,想诈唬一下花肠子,便说通二老汉,俩人合伙骗一次花肠子,让他回去告诉花肠子,说我被马队的人杀死了。二老汉平时老受花肠子捉弄,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我本来以为开个玩笑,没想到今早回到寨子里时,才知道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害死了二老汉不说,连我娃娃都被害死了,所以赶紧前来投案,请大人明察!”王寅生说的头头是道,动情处,几度哽咽。
“传花肠子。”路佰鸣下令。
花肠子被衙差带到大堂,头发蓬松,睡眼惺忪,脸上瓦迷二道(黑一道白一道)的。等他看见了王寅生时,立马来了精神,倏地睁圆了眼睛,飞起一脚将王寅生蹬倒在地。“王长富你个驴哈(生)的!你格老子不是死球了吗?”
“放肆!”路佰鸣喝止了花肠子,指着王寅生问道:“白四妹,本月二十五那天,白栩生是不是叫你跟他去无定河畔买牲口了?”
“嗯。”花肠子不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人强行问话,简单的吐出一个应承的字来。
“那你为什么没去?”
“喝多了,爬不起来,等爬起来时,二老汉就告诉我泥腿子被杀了。但我跟二老汉去了他说的泥腿子被杀的地方,却甚也没有看到。”花肠子一边回答,一边用手去挠了挠嘴唇,顺带抹了一口憨水,然后装作不经意的拢了拢头发,他是一个在大场面上比较在乎自己形象的人。但路佰鸣没有给花肠子太多耍帅的时间,他话一说完,便被衙差带离了大堂。
“传白栩生。”
白栩生被衙差从二堂带出,跪在王寅生身边。
“二哥。”王寅生很自然地小声喊了一声白栩生,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慌乱。
“白栩生,你可认得你旁边跪着的人?”路佰鸣问话。
“认得。他叫王寅生,是胡有为大人的手下。”白栩生是个知晓分寸的人,虽然他是江湖中人,但他知道“阉党”、“东林党”、“血虫”这些敏感的政治词汇,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是需要慎重斟酌和刻意回避的。
路佰鸣的眼神里对白栩生的“识大体”表达了充分的感激,他在这一瞬间突然后悔自己仓促放进老百姓旁听的决定,但这种后悔只持续了一瞬间,他自信能完全掌控眼前的局面。“王寅生,白栩生所说是否属实?”
“二哥,你在胡说什么?”王寅生没有直接回路佰鸣的问话,却朝白栩生喊了一句,之后才回答道:“回禀大人,他说的不是实话,我就是一个打土坯的外乡人。”
“王寅生,你不要再装了,实话给你说,三年前追杀你的那四个蒙面人,当时我并没有杀死他们,他们都已经招了。你难道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让你的胡大人难堪吗?”白栩生胸有成竹,反问一句,直戳中王寅生的要害。
王寅生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马上恢复了镇静。他没有想到白栩生会在他执行任务之初便识破了他的身份,他来自首的计划中也没有料及这一点。“回禀大人,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既然他说那四人招了,招了什么,请大人让那四个追杀我的人出来当面说清楚。”
“就知道你不会认账,幸亏我早有准备。请大人准许那四人上堂作证。”白栩生喊了一声,向路佰鸣请示道。
路佰鸣接过白栩生的眼神,唤了身边的封三,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然后说:“准。”封三在这个字落地的同时,与赵四一起入了二堂,似是传人去了。
王寅生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眉间略略发皱,眼神游移不定,像是在谋虑什么,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
不一会儿,封三、赵四领了四个大汉来到堂上,那四个大汉都没有蒙面,齐刷刷地在王寅生身后一字站开。
“你们可认得他是谁?”路佰鸣指着王寅生问那四人。
“回禀大人,认得,他叫王寅生,和我们一样,都是胡有为大人的手下。”四人中为首的一人回答道。
“王寅生,你可认得这四人?”路佰鸣突然问王寅生。
王寅生回过头看了一眼,矢口否认道:“我不认得这四个人,追杀我的不是这四个人!我和他们交过手,见过他们的相貌!”王寅生肯定的说。
“看来你没有撒谎,这四个人是我的手下,刚才是来试探你的。”路佰鸣笑道。
“我虽然诈死耍弄花肠子,但平日里从不撒谎。虽然我只在三年前见了那四个追杀我的人一面,但我还是记得他们的长相的。”王寅生见路佰鸣试探失败,话就长了。
“是吗?方才我听白栩生与你说起追杀的那四人时,可是四个蒙面人,你如何能看到他们的样貌?分明是在撒谎!”路佰鸣突然话锋一转,厉声喝道。
“是我说错了,不是样貌,我是看他们身形认出来的。”王寅生改口说道。
“还敢狡辩!传孙玉钗!”路佰鸣使出杀手锏。
孙玉钗的伤势还没好利索,是田南星陪着她来到大堂之上。等她看见王寅生时,猛地来了劲,扑着就要上前与王寅生厮打,硬是被田南星拦了下来。
“孙玉钗,你与王寅生是什么关系?”路佰鸣问道。
“回禀大人,我二人是假扮的夫妻,三年前奉胡有为之命,……”孙玉钗刚说了一句话,突然上不来气,双手捂着喉咙,瞪大了眼睛,拼命地努气。
田南星以为孙玉钗气急攻心,伤势又加重了,忙上前查看。白栩生却一个箭步跃在王寅生身前,双拳带着铁链,一式“二龙探海”,直直地捣向王寅生的胸膛。
“干什么?”李清正在旁边大喊一声,想要阻止这突来的变故。
“好你个王寅生!我说你来自首干什么,原来是要灭孙玉钗的口的!”白栩生被王寅生双臂格挡了一下,顺势又带出一脚,直奔王寅生腰间踢去,嘴中也没有歇着。
“不好!她中了暗器!”田南星大叫一声。只见孙玉钗捂喉咙的双手已被染红,血还在汩汩涌出,身体斜着倒在地上,一耸一耸的挣扎着。
两道黑影闪出,直奔王寅生,正是封三、赵四!
“情况怎么样?”路佰鸣已赶在孙玉钗身前,问田南星。
田南星无奈地摇了摇头。“不顶事了。”
那边王寅生见孙玉钗不能活了,主动住了手,让封三、赵四擒住。
路佰鸣恨恨地盯了李清正一眼。“一县之长,人犯要搜身都不晓得吗?”
“下官知错!下官知错!”李清正唯唯诺诺应道。
“王寅生!你教唆二老汉撒谎,然后将其灭口,又怕孙玉钗泄露你家大人秘密,以忠儿性命相威胁,逼迫孙玉钗自杀封口。堂审时你见孙玉钗咬舌后,竟丧尽天良去毒死忠儿。可你不成想田南星救下了孙玉钗,所以你又连夜潜入县衙大牢刺杀孙玉钗。失手后,你假装自首,料我必让孙玉钗出来与你对质,借机刺杀。本官所说是与不是?”路佰鸣。
“无凭无证,大人可不要冤枉小的。”王寅生此时已被上了枷锁脚镣,却面无愁色,得意的仰头回答。他知道什么叫死无对证。
“不认罪没有关系,你以为杀了孙玉钗本官就没有凭证了吗?本官已和她录了口供!”路佰鸣冷笑一声,入座官椅,正襟说道:“在二老汉遇害现场,仵作找到了缝在他内衣里的一锭银子,上面刻着和张员外家所失银两一模样的记号。因此本官当时怀疑你是因为与白栩生他们分赃不均被杀的,白栩生他们让二老汉撒谎说你被马队杀死,然后又把二老汉灭口。但后来孙玉钗自杀、忠儿被毒死,又让本官产生了怀疑,这个案子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好在田南星救活了孙玉钗,这应该是你没有预料到的,要不然你也不会匆忙地将忠儿‘斩草除根’了。后来经过夜审白旭峰、白栩生和孙玉钗,本官认定你便是杀人凶手!可没想到,你居然以自首之名,来行刺杀之实!本官疏忽!”
“佩服佩服!在延安府时便听人说清涧县有位能官,擅断刑狱,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胡大人低估你了!”王寅生痛快说道。“但是恐怕路大人也不能奈我何呀!”
“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来人呐,让他签字画押,打入大牢。”路佰鸣下令。
“且慢!”县衙门外一声高喊,从人群中挤进来两个捕快来,一个举着令牌,一个擎着文书。“奉刘知府令,拿办王寅生到延安府受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