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酒客见没了热闹,一哄而散,风袭月拉着许长栋趁乱离开酒肆,许长栋临出门前回过身去深深看了齐遥光一眼,心中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后生拉着齐遥光和僧人走到自己的桌前,桌子上还有几个随从打扮的汉子,见到后生一起站起来行礼:“二公子。”
后生点了点头,随从让出三个位置,后生见齐二畏畏缩缩地站在齐遥光背后,笑道:“这位老伯,不妨一起坐下来喝一杯吧。”
齐二有些受宠若惊,道:“我只是个下人,不敢和各位老爷同桌吃饭。”
后生摇了摇手,指着自己身边的汉子道:“这些也都是在下的随从,不都与在下一起吃饭么?老伯不必客气,请吧。”
齐遥光对齐二本来就礼敬有加,没有丝毫主仆的架子,见后生坚持,便道:“既然如此,那就叨扰兄台了。齐二叔,兄台厚意却之不恭,你就坐下吧。”齐二连连道谢,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后生叫小二又送来几样素斋给僧人,僧人确实是饿得狠了,一把抓起筷子就吃。后生笑着给齐遥光倒了一碗酒,又推过一杯茶给僧人,道:“茫茫人海,咱们能相聚在此,缘分实在不浅,在下敬各位一杯。”
齐遥光喝了一口酒,见这后生行止奇特,心中暗暗纳闷,那僧人只顾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
后生放下酒碗,道:“在下瞧这位大师衣着朴素,定是个苦行清修的高僧,心中好生佩服。不知大师在何处山门剃度?”
僧人抹了抹嘴,宣了声佛号,道:“贫僧法号不癫,在少林寺出家。”
后生“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少林寺的高僧,难怪武功如此了得。”不癫看了后生一眼,知道他瞧出了自己刚刚在酒肆门前摔倒大汉用的招数,暗道:“看不出来这位公子也是个懂行的把式。”
后生又向齐遥光道:“兄台刚刚直言,在下也是佩服得很,请问兄台尊姓大名,在何处高就?”
齐遥光想了想,道:“在下姓齐,名远,是个落第的士子。早知道这位大师是少林寺门下,在下刚才也不必多此一举了。”齐遥光在桂云庄中只向少林寺的两位僧人瞥了一眼,并没有记住他们的模样。
后生感慨道:“文人士子怀才不遇,古今同慨。”
齐遥光见后生谈吐不凡,暗暗称奇,道:“这顿饭承兄台厚意,齐某感激不尽,只是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后生道:“在下李二,山西府人士,家中做些小买卖,来荆楚一带是为了跑生意的。”
齐遥光瞥了一眼李二的随从,见他们个个腰间鼓起,隐然像是藏有兵刃,心道:“小买卖能雇这么多江湖好手做护卫?”
李二见齐遥光眼神不定,猜到他心中所想,也不点破,目光下移了几分,看到齐遥光腰间插着的绿竹棒,不由愣了一愣,道:“齐兄,你腰里插着的可是竹棒?这竹棒颜色艳丽,碧绿透亮,少见得很,不知可否给在下一观?”
齐遥光不好拒绝,只好解下绿竹棒递了过去。李二接过竹棒,把玩良久,连连称奇:“这根竹棒不但颜色可爱,而且瞧着似乎坚韧无比,真是件难得的宝物。”
齐遥光心中咯噔了一下,暗道:“不好,这李二看上去不是个简单人物,可别给他认出来这是青竹帮的东西。”
所幸李二随即就将绿竹棒递了回来,齐遥光接过绿竹棒,忽然想起了许长栋,心中涌起一阵惆怅。
李二道:“听口音二位都不是蓟州人士,在下冒昧,敢问二位远来蓟州所为何事?”
不癫将最后一口饭划入口中,道:“贫僧奉家师之命往鄂州寻人,途经蓟州,已经两天没有化到斋饭了,腹中实在饥饿得紧,才让李施主看了笑话。”
齐遥光道:“在下是江南杭州人士,有一位同窗旧友住在鄂州,特地去探访他的。”
李二一击掌,道:“真是巧了,在下也是往鄂州见一位新主顾去的,既然大家同路,不如结伴而行如何?”
齐遥光刚要拒绝,忽然转念一想:“我此去鄂州是微服密查,要是跟这么一个人结伴而行,倒也可以掩盖我的身份。”随即道:“如此甚好,那就打扰李兄了。”
不癫摇了摇头,道:“贫僧习惯独来独往,还是不麻烦李施主了。”
李二执意要与他同行,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大师一个人沿路化缘若能化到斋饭倒还好些,可如今赋税繁重,哪家还有余粮化给大师?与在下结伴至少可保吃喝无忧。”
不癫道:“贫僧之所以风餐露宿,为的就是锤炼心志侍奉我佛,要是吃住无忧,岂不是坏了修炼?”
李二道:“修佛在心不在行,只要大师心中向佛,佛祖自然会明白大师的虔诚之心。更何况在下这里也只是粗茶淡饭,又不是什么珍馐佳肴,大师何必挂怀?”
不癫定定地看着李二,忽然问道:“李施主刚刚说自己是山西府人士?”
李二点了点头,不癫拍了拍身上的僧袍,道:“好,施主盛意难却,贫僧就和这位齐施主一起叨扰了。”
李二大喜,连声道:“甚好,甚好。”
李二一行人原本是骑马而行,但看不癫和尚光着两只脚丫,齐二一幅老态龙钟的样子,便一起弃马步行。沿途所过之处吃住开销均由李二打点,齐遥光看李二气度不凡,一定不是寻常人物,但一路上饮食起居都极为节俭,左思右想都猜不透他的来历。
蓟州离鄂州本就不远,一行人步行五天就到了鄂州地界,李二提前命人定好客栈,众人一到鄂州就有了落脚之处。
进客栈安顿好后,齐遥光叫过齐二,低声道:“齐二叔,劳烦你出去打听一下楚国公的府邸在何处。”
齐二点了点头,道:“老爷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齐遥光摆了摆手,齐二便退了出去。打开房门时正巧碰到满脸笑容的李二,李二向齐二微一颔首,走进房间,道:“齐兄,房间可还舒适?”
齐遥光拱手道:“多谢李兄厚待,这一路李兄安排妥当,实在十分有心。”
李二道:“齐兄不必客气。在下一会儿要去见我那主顾,饭钱已经在柜上预留了,齐兄只管吃喝便是。”
齐遥光道:“有劳李兄了。”
李二寒暄了几句便离开客栈,齐遥光坐在房中等待,手往腿上一放,忽然摸到了腰间悬着的玉坠,不由愣了一下,想起在洛阳城门发生的事,心道:“玉坠是母亲送的,可是无价之宝,这么挂着容易丢,还是换个地方放起来比较稳妥。”
齐遥光解下玉坠,用绳子穿过挂在脖子间,贴肉藏好,这时房门被人推开,齐二低头走进房间,道:“老爷,打听到了,楚国公府在鄂州正中央,最大的那座府邸就是,老奴刚刚已经去看过了,十分好找。”
齐遥光点了点头,道:“辛苦齐二叔了,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就在房中歇息吧,我出去办点事,去去就回。”
客栈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街道两旁灯火初上,齐遥光按齐二告知的路线一路找去,很快就找到了楚国公府。
齐遥光在楚国公府对面的一个小茶铺坐了下来,随意要了一碗茶,看着粗糙的茶碗,他忽然想到第一次和平阳公主听说书时的场景,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暗道:“当时要是不跟公主去那茶铺就好了。”
齐遥光甩了甩脑袋,随即发觉四周有些异样。
齐遥光在青竹帮中待过一段日子,又学了邱明的武功,眼力不低,已经可以分辨出普通百姓和江湖豪客的分别。
这一路从客栈到楚国公府,齐遥光看到不少江湖中人。这些人神色各异,但目中都隐然蕴着精光,还有些腰间藏有兵刃,一看就知道是身怀武功的江湖中人,而且越靠近楚国公府江湖客的数量越多。这时的楚国公府周围几乎到处都有江湖中人,有在酒肆饭馆中饮酒吃饭的,也有在路上闲逛的,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着楚国公府的大门。
鄂州不是尚武之地,有这么多江湖中人已不寻常,更何况这些江湖中人都围着楚国公府转悠,齐遥光暗道:“莫非故越国公不是冤枉的?他的儿子好像真的跟江湖中人有往来。”
正想着,楚国公府大门里走出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大大咧咧地走进茶铺,茶铺的伙计似乎和他十分相熟,一见到他就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道:“贾大哥放差了?”
贾大哥道:“是啊,这几天可真是忙死我了,一整天连口水都喝不上,快给我来碗茶。”
伙计应了一声,转头去端茶了。齐遥光心中一动,将凳子稍稍往后移了几分,待贾大哥走过时猛地向后一仰,一下子撞到他的身上。
贾大哥眉头一皱,刚要发作,齐遥光赶紧站起身来道:“对不住对不住,在下一时没注意撞到了这位大哥。”
贾大哥呛着嗓子道:“以后注意点,出门在外连双眼睛都不带么?”
齐遥光赔了个笑脸,道:“是是是,在下请大哥喝一碗茶算作赔罪了,还请大哥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