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难得从小夜口中听到这么珍贵的客气话。转身间却被一只小手拽住了窄袖,小夜不解地回头,桃夭正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渴求的望着他。
“你带我一起去吧,我担心我家公子。”
“提刑部一早就带了人过去,周边一带看守牢固,相爷不会有事。”从刚才她说话看来,小夜就知道她没有半点内力。带上一个没有任何内力的人一起,岂不是麻烦?做事果断利索的他,又怎么会明知是麻烦,还要将麻烦往身上捆的?
桃夭一气,撇着嘴:“你不能扼杀我对公子一片忠心,诚心关怀!再说了我家公子他……”
“带上她,一起去。”一道突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声音不大,正好打断这两人之间的对话。
两人回头一看,正是不知何时走进院门的锦曳。她双手微垂,腰怀间插着一把长剑,绿色紧身衣将她身体的线条完全勾勒了出来,一如她行事风格,棱角分明,果断决绝!
桃夭愣了下,“你怎么没与公子一道?”
锦曳斜了她一眼,目光落下,停在她拽着小夜袖子的手指上,又一下子撇开,沉沉道:“公子不要我跟。”
“那你还让我去?”
“不是你自己要求去的吗?”锦曳皱了皱眉,转身离去。
气得桃夭咬了咬牙,拽着小夜的手,直接换做挽上他胳膊,一下子将人划分到自己熟稔的行列中,“你别在意,她这人说话就是这么冷漠,也不知道是跟公子学的,还是公子跟她学了这淡性子。”
小夜视线一转,从锦曳离去的方向移开:“锦曳姑娘所言不假。”
桃夭猛的炸开了毛!
“……”
小夜与桃夭赶到云景山的时候,花容邪已经远远的站在高山顶上,周围四散着刑部的人,留守现场。宋儒申与几个朝臣聚在一旁,蹲着身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像是意识到这位年轻相爷的黯然,其中有个人走了过去,“相爷,四公主她……”
“禀大人,有发现!”山脚下匆匆忙忙跑过来一个带刀侍卫。
瞬间惊起了所有人的视线,花容邪眼底闪动了一下,也跟着人群聚了过去。
宋儒申忙问:“快说!”
“大人,小的们在山脚下搜索,终于在一块靠近溪流的地方发现了这个。”他捧过来一件被划破成残片的绯红色罗裙。
众人望之心惊!
这衣服……
花容邪失魂落魄从人群里面挤出去,一把抓过他手里的衣服,仔细看了看,瞳孔一缩,拽着那人的衣领,就问:“在哪里找到的?”
那人是认识眼前这东凤第一丞相的,但是传闻相爷不是温文儒雅的吗?而此刻,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心底虽然百般好奇,还是将刚才搜查的情况一一细说了出来。
花容邪拽紧了手里那件衣裳,裙子在她手中被捏的变了形她也没半点发觉。
“带本相过去!”
“是!”被她身上气势一拨,那人也分不清自己还是刑部的人,真正听命的该是自己的大人,忙点头在前方带路。
留下一干人怔怔的站在原地。只听其中不知谁叹息了一声。
“很久就传闻四公主与这位年轻的相爷之间,原本还以为只不过是空穴来风,眼下不动神色的相爷却险些慌了神,看来传言也并非……哎!”
“林大人,请注意言辞!眼下正值关键时期,难道大人还想引起北辰王的怒气,牵动两国战火吗?”一个声音呵斥道。
“哼,本官也不过实话实说,相爷清者自清,外界就算怎么传,也入不了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你……”
“好了好了,眼下之急是四公主生死一事,你们都快别争了,还嫌事情不够闹腾吗?”一个极具威严的声音立即压低了这方争论,率先走了出去。
宋儒申摇头一叹,吩咐了下人们原地待命,也跟着走了出去。
被那个人带到红纱衣找到之地,花容邪才抬目环顾了四周。这里是一个天然的峡谷,下面是潺潺流水,一条大河从面前淌过。周围全都是高大的树林,若不是自己观察,是难以发现这地方的。
难怪夜鹰组的人搜索了整整一晚也没有任何发现,怕是人就掉在了这里。
走在岸边鹅卵石上,花容邪目测了一下河面的宽度,又问那个刚侧完深度的人,“多少?”
“一丈多。”那人点了点头,恭敬答道。
花容邪听了忍不住皱起眉头,河面宽阔高深,加上又是从上面那一段小瀑布流下来的,这里正好形成了一个湍急的坡流。就算排除所有艰难,帝长鸢能落水得救,那时候怕是体力全耗,游不过这湍急的水流吧?
可若是被水冲走了,那么按理来说,衣服也应该是随着人一起的,又怎么会浮现在这里?
“这河通向哪里?”
宋儒申恭敬一回答道:“回相爷的话,云景山下来只有一条名为呢子江的大江流,看这水流趋势,应该是汇入呢子江无疑。”
“呢子江。”花容邪沉吟着念道,猛的一下抬起头来,“来人!”
“是!”就近的两个带刀侍卫连忙走过去。
“去做一个假人,身形和体量要全都防着四公主模样。”
两人侍卫不知其意,还是领命下去,“是!”
宋儒申好奇的看着河面边负手而立的年轻相爷,那尖巧的下巴在阳光下绚烂明丽,只是眼睑哪里不知道为什么,却笼了一层暗色阴影。眼帘一合,掩起了那双好看的清眸,叫人看不清她的心思。
下人手脚麻利地将做好的假人取了过来,花容邪用手掂量着试了试重量,满意无差错后,将假人交给最先带她过来的那个侍卫,说道:“你去将它放到之前打捞道衣裳的湍流那里。”
“是!”那人丝毫不敢怠慢,拿了假人就逆流跑了过去。
宋儒申不解,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相爷,您这是……”
花容邪视线从头顶上那云雾袅绕的云景山山顶一点点滑落下来,目测着凝视着湍流那个地方,一面说道:“宋大人不妨仔细看着。”
抬手示意那个侍卫可以松手。只见那侍卫刚松手,假人就被水流带动起来,先是在原来的地方盘旋打转,等到下一轮激流冲刷下来后就被上游的水一并带了下去。水流很急,眨眼工夫就从花容邪面前划了过去。
“来人,追!”她沉声凝重道。
周边分散的侍卫不敢怠慢,得令而去。就连最开始赶过来的小夜和桃夭两人也不由自主追着假人的方向过去。
宋儒申盯着那绝迹而去的流水方向,恍然间惊悟了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小夜与桃夭才从尽头赶了回来。
“公子!”
花容邪迎着河面静静站立,没有回头,问:“情况如何?”
“一路下去都是斜坡,地势高险,水流很湍急,假人是直接被冲到了山脚汇入呢子江里面。”
花容邪手指掐入肉中,眼睛一点一点闭上,“可有在附近试着打捞?”
“浅滩地方都打捞过,但是没有半点发现,看样子应该是直接进了江心。”
她素色身影在风中凌弱的颤抖了一下,整个人背影一下子看起来单薄暗淡了很多。
桃夭关切的唤了一声:“公子,您没事吧?”
宋儒申这边等人也都纷纷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花容邪才抬了抬手。
“无事,你们都回去吧,禀明皇上,四公主玉体已经坠崖沉入呢子江。”她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说完这句,整个人顿时瘫软了下去,目光怔怔的看着河面,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像是被风割碎了的水晶,好看,却支离破碎。
宋儒申领了人退下,四公主的死,在这一刻已成定局,他要好好斟酌言辞,然后向东帝禀明此事。
桃夭看了看那边的花容邪,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轻轻离开。
小夜却皱了皱眉,木然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只说了一句:“相爷,我家王爷很担心您的伤势。”
他还要回去复命,在没有得到她亲口承诺后,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离去。
花容邪背影一颤,终于转过头来,扫过小夜的视线像迷茫的像个小孩,从未有过如此空洞无光。
良久,她才说道:“我没事,多谢……你家王爷了。”
小夜想,王爷想要的从来不需要半个谢。但是在为这个相爷做了那么多之后,她能给的却只有一个谢,一个王爷从来都不需要的,也不知道是王爷劫难还是……
午时,有关四公主遇难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晋城。人们惊闻消息后,纷纷感叹着一代红颜,零落飘香的悲惨结局。
黄昏时分,呢子江边已经聚集满了百姓,都是各处赶来,为这个传闻中的公主做祷的,旁边还摆放着各种香纸和简朴的糕点。
“四公主若是在天有灵,也算是一种安慰吧。”桃夭洒落了最后一盘帝长鸢生前来相府时最喜欢吃的点心,回头对锦曳说道。
锦曳轻声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今日,是四公主的忌日,但是公子却没有来。她想,是有必要去一次夜鹰组了,她不能再让公子失望了!
“哎,你去哪儿?”桃夭一把拉住她的手,现在可是四公主的忌日,怎么才来就要走?香都还没烧呢。
“去办一些事。”锦曳头也不回说道。
“什么事?很急吗?”桃夭来了兴趣,拎起竹篮,“是不是和公子有关?带我一起去吧,看公子这几天都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满面自责的样子,我都不忍心了。”
“你不能去。”没有回答她自己要去哪儿,只说了一句,就让桃夭听懂了。
小脸一皱,再度不满地冲过去拦住了她的路,“我不管,只要是有关公子的,我就要去。我也想为公子做点事。”
锦曳眉头紧皱,握剑的手紧了几分,“现在不是玩的时间。”
“我没有玩!”桃夭猛的大喊了起来,鼻子一皱,眼中就噙满了泪花,戚戚然的,锦曳的冷话也渐渐吞了回去,软了语气,走出几步,一面说道:“跟上。”
桃夭一听,顿时破涕为笑。
一路上都好奇宝宝问个没完,突然噤了口,拍着锦曳的后背说,“你看你看。”
“看什么?”锦曳心口渐渐别了一团火,有些后悔让她跟上来了。
桃夭却半点也没发现她异常,指着江面另一处,“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六王爷?”
锦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两个人正并肩行走在人群之中,看去路,不像是来祭拜的。左边那个人,一身白衣,嘴弯笑意,眉峰间却凝聚起一层层淡淡的凝重色。虽然只是一个侧面,但是,凭借着天生的认人能力,锦曳还是毫不费力就将人给认了出来。
的确是六王爷,可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桃夭已经不耐的说出来,“奇怪,六王爷来这里,却不带半点祭司品?看样子,倒像是往江口渡头方向去的。对了,你看见了他身边那个带着黑纱斗篷的女子了吗?不知道为什,,看那身形,竟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在认人能力,桃夭与锦曳是有着惊人的能力的。不,从某些方面来说,桃夭还要比锦曳更胜一筹。一开始锦曳觉得那人旁边那绿衣黑斗篷人觉得有些眼熟,还以为是自己想太多了,经由桃夭这么一说,就更加好奇了。
自己觉得可能只是巧合,要是桃夭也这么说的话。那人,莫非她们两人都见过的?
“走,过去看看!”桃夭拉着锦曳,气冲冲就朝那边奔过去!
“奴婢见过六王爷!”不高不低的声音从一边响起,引得两人纷纷止步。
帝漠倾回头,见是桃夭锦曳两人,暗暗绷紧了面部线条倒像是松了几根,笑着点头,“原来是桃夭锦曳两位姑娘。”
任何时候,他都是这般谦虚有礼,果然映照了了花容邪曾经说过的一句,纤纤公子,温文如玉。
但是,桃夭此时可没心思去欣赏这些。刚才帝漠倾回头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识站出来几步将身边并行着的人往后护了下,桃夭现在视线完全都被帝漠倾高大的身影给挡住了,只能看到从他背后隐隐透出的绿色裙子。
好奇哦了声音,“这位姑娘是?”
帝漠倾笑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色,很快便被莫名的笑给掩饰了下去:“这是我府上的一个客人,今日要动身归家了,便有我亲自来送一趟。”
“噢,六王爷招待人原来这么周到,我家那位卧病在床的相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为王爷如此礼仪周全而欣慰的。”
帝漠倾袖中手掌暗暗握起,俊眉一皱:“阿邪病了?”
桃夭轻咳了一声,点头:“一上午从云景山回来就病倒了,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锦曳目光暗暗扫过她,有些不予赞同。相爷的确是躺在床上,却不是因为重病,怎么可以这样诅咒公子?
帝漠倾听罢似有为难,面上着急。今早抱她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她的身子凉的吓人,当时就应该点了她睡穴!依她的性子,又怎么会安然坐等消息?果然还是去那边查探了,可是,却折磨的自己重病。
天知道,他现在是多么的想要飞奔过去看看。但是,他不能。这一步已经走了出去,不能半途而废。
点点头,掩饰好情绪说道:“木管家在相府,一定会请大夫好好照顾相爷的。我还有事,忙完了便过去看看。现在,就先告辞了。”
说完,带着身边那木然呆怔的黑纱斗篷人飞快离去。看那脚步,也不知道是因为着急着眼前事儿,还是因为惦念心中人,想快点办完手边的过去好好看看。
“六王爷怎么这样!”桃夭气愤地盯着背影,赌气似的说道:“之前不是对公子情深似海,哪次听到公子受伤生病不是火燎赶来相府的,今天我都把话说到嘴边了,王爷却半点也没放在心上去。倒是把身边那个人紧的很,莫非,真是变心了?哎,真像看看那斗篷下的样子,难道还比得过我家公子不成?”
锦曳哼笑了一声,不以为然的斜了一眼:“公子原本就好生生的,要是真有个什么好歹,小心我拔了你的皮!”
桃夭:“……”
………………
另一边,帝漠倾带着黑纱斗篷人来到渡口,事先安排好的船家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将人送上船:“你随船家去,到了岸自然会有接应你的人,这段时间,可能要委屈你了。”
“长鸳不敢,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长鸳莫大的幸事了。只是,苦了阿邪,让她担心了。”
帝漠倾点了点头,“阿邪那边,我不会让她有事的。只不过……以后,你也不能再用帝长鸢这个名字了。不如,唤莺歌吧。”
莺歌?黑纱斗篷人似一愣,目光松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行了个礼:“莺歌就此拜别六王爷。”
………………
那一晚真的很激烈,夜鹰组里侥幸存过下来的属下回忆说,最开始有一队人马拦劫了自己,看样子是要他们手中的四公主。双方交口了几句,就厮杀到了一起。对方手段很决绝,但是招式却很散,完全看不出是江湖上那一派别。
只是,对方人群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青铜獠牙面具人,他一直都站在顶峰观望。
最后,夜鹰组不堪重创,被对方劫了人。那时候,四公主已经被逼上到了崖边,对方什么话都没留,就将人打落崖谷。
“你说,青铜面具人一直都站在最顶峰,四公主也是从山顶被对方打了下去。所以,是那面具人出的手?”
“这……因为当时光线太暗,属下也不能确定,但是据方向判断,应该是那个人。”
“碰……”花容邪手掌下那方桌子应声而碎,惊吓的那人有些回不过神来。记忆之中,公子从来都是平平静静,不喜于常的。当初交代任务下来时,夜鹰组的人都纷纷惊讶,现在,看到公子为了四公主动怒,他似乎有些懂了。
………………
东凤,景和十年,北辰因四公主一事向东凤下战贴,要求查出当晚之事,时限为七日。
东凤,景和十年秋,北辰冥正式与东凤交战,宣战当日,空中还下着绵绵秋雨。那是,立秋之后的第一场雨。
东凤,景和十年冬,战争继续,却有了缩小规模的发展趋势。
东凤,景和十一年元历。
战争虽然打响了,但是晋城里却祥和一片,家家张红帖彩,门前都挂起了高高的大红灯笼。
花容邪穿着那一层不变的素色青衣,从马车里走下来,立即有人将狐皮大披风拿过来给她系上。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六王爷一大早就来了,已经在里面等了好久了。”木管家循声出来迎人,笑容满面说道。
花容邪脚步一顿,然后又继续往府门里走去。心中却暗暗想着:帝漠倾?……他来干什么?
经由了一个多极度,相府里面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闲。若真要说有什么变了的话,就这事满园光秃秃的树枝。过了一个冬季,早就消退了夏日的繁茂,金黄落叶也在重复扫动下干净得一尘不染。
青石桥头,拂柳深处,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袭白衣,青丝飞散。线条柔美的下巴微微颔首,凝视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蓦然,那人像是有所察觉,轻轻的转过身来。
笑了笑,“你回来了。”
他的笑,在这寒冷的冬日,就像一抹温暖人心的斜晖,将周围寒意都驱散了。北风吹拂起他毛茸茸披风下的衣摆,衣袂凌空,飘然若仙。
花容邪看出了神,直到手心里传来一阵温度,才猛的清醒过来。
“手怎么怎么凉?不是都吩咐下人在马车里多放几个暖炉了吗?”略微责备的话语隐露着关心。
花容邪缩回手,揉搓着,“你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我有些想你了。”他面色疲惫,仔细一看,眼底似乎还有浓浓的一层青影。他说谎了,不是有些,而是极度的想,无时无刻得想,想得脑海中一出现她的容颜,就恨不得赶到她身边。
“凉州的事办完了?”
“已经递交了折子,很快就可以终结了。”
“好好干,东帝最近半年都有意与你,以后,你会比任何一个皇子都要让人……”
“阿邪,今天大新年的,我们不说这些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