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门前响起了鞭炮声,噼里啪啦的,悬梁灯笼映得石阶下的人脸色绯红一片。
桃夭跺了跺脚,搓着手添温,“今年的冬天来的比去年还要慢,却比往年都要冷。照这样下去是不是就快要下雪了?”
锦曳一边命人下去收拾,一边转过头斜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见过东凤的冬季是有雪的?”
“噢?这倒是,嘿嘿……我听厨房的老李说他一个远房亲戚去北方做生意,那边的冬天,满地白茫茫一片,哇凉哇凉的。真难想象到底是怎么一番景象。”
锦曳单看了她一下,沉默进了相府。
相府里的一大早就起来准备,等到年夜的时候,满院子欢聚了一大批人。这是相府里的规矩,每年这个时候,那些不回家团聚或者无家可归的人都会被安排到这个院子里来,大家相互热闹热闹。
相比这边的热闹,而花容邪那边却是冷冷清清的影子。
“你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花容邪负手望着天,冷风吹拂着她的狐毛披风,凌决在空中,猎猎作响。
“不回去了,今晚,我陪你。”帝漠倾含笑折断了一枝梅花,倾身擦入她发丝中。退后几步看了看,又摇摇头,“阿邪,记忆里我似乎还没见过你女装时的打扮。今夜,可否让我看看?就当是上次那份信的条件?”
花容邪很想拒绝,但是,她却不能。那是她答应他的,许下的承诺,可是……
“你真想看?”一个宝贵的条件,却用这件事抵用。难道他不知道,其实,他还可以利用来做更加有用的事,譬如……今后……
帝漠倾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掩唇轻笑了一声,“我只想看看,真实的你,这样就足够了。”
他走近两步,一手伸过去托住她半边脸颊,摩擦着,性感而诱惑的声音渐渐响起:“阿邪,让我看看,嗯?”
花容邪心如擂鼓,分明是冰冷的夜,她的身体却渐渐暖热的起来。脸颊那里被他抚摸着,烫的灼人。
今晚是年夜,宫里的夜宴他不去参加,却来自己这相府。一个大好的条件,却只是卑微的想要看看自己女装时的模样。花容邪不知道他心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既然他要看,也无妨。反正今晚是不会有人来相府的,下人们也都被遣到东边的院子里去了,这边安静无人,是不会有人来的。
花容邪点了点头,遂起身进了内院,反手一弹,合上了门窗。
烛光幽幽,将屏风后面那人的妙曼身姿全都勾勒无疑。清风面,明月眸。红酥手,纤腰婀……
帝漠倾坐在院外石桌上,手执一杯温酒,半眯着眸,有耐心的等待着。他表面上看起来好整无暇,漫不经心不放心上,可是,心下却渐渐暖出了一把热汗。
窗扉请启,两扇朱红色大门自左右打开。
帝漠倾闻声望去,只一眼,就凝住了视线。好久之后,他才弯唇笑了笑。是了,应该是这样的。素色长纱,罗裙半掩,纤腰婀娜,莲步生花,就像在梦中描绘无数次的那般,此时就清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梦似幻……
花容邪从小到大都是男装出行,本来是没有女装的。但是去年生辰,桃夭硬是偷偷塞给她一个小布包裹的东西,说是给自己的礼物。
等她接过手打开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件青色长裙。多年男装的她,也这些东西已经没有任何冀望,但是碍于她亲手赶制一片心意,也就暗地收藏了起来。其实,相比这件罗裙,花容邪更青睐于锦曳送的那瓶圣药。据木管家说是锦曳早些时间就向鬼谷子神医求的,可惜,被北辰冥打碎了。
花容邪站在原地,一头瀑布般柔顺的青丝披散在肩膀后。衬着她那一张不似女儿家阴柔的脸蛋,更加多了几丝狂傲凛然,风采夺人。
被帝漠倾看着,她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一定是这身衣服,跟自己格格不入,将她的行为都拘谨了起来。
“看够了,该换下来了。”花容邪转身去换,谁知手腕一紧。刚才还远在十步之外的帝漠倾不知何时竟然鬼魅般出现在她背后,还精准无误拉住她的手。
“不够。”他笑了笑,愣怔中的她拉到刚才的石桌边,“就这样,陪着我。”
“你不觉得别扭?”毕竟她从来都是男装,突然一下子换了回来,她自己都不免感到陌生。
“呵……”帝漠倾一声轻笑,手指点在她困惑的眉心,温润道:“这样子我见过无数次,熟悉了这么久,又怎么会觉得别扭?,莫不是阿邪你在别扭?”
花容邪眼一瞪,冷哼了一声,打掉他的手:“还没喝酒就开始胡言乱语了。”见过她?她自己都没见过,他又怎么会见过?!
“你不信?”帝漠倾似苦恼,无奈地摇摇头。
“那好,你说,是在哪里见过?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很明显的不信!她要是信了,那才是别扭!
帝漠倾牵起她的手,呵了一口气,握在手心里揉搓起来,暖暖一笑:“在梦里。”
花容邪一惊……木木然的看着自己一双手,在他手心中渐渐升温。不知是不是暖炉里的火烧的太旺了,她心底竟无端升起了一股暖流。流入四肢百骸,每一寸筋骨。
“阿邪,新年快乐。”帝漠倾将煮热了的酒倒了一杯递到她手中。
花容邪呆呆地嗯了一声,满腹疑惑地抿了一口。风一吹,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似瑟缩了一下。
还没察觉到寒意,肩膀上就搭上来一件大皮毛披风。
帝漠倾替她拢了拢肩膀,笑道:“天冷,莫要着凉了了。”
今晚的夜很黑,今晚的月很明,将他柔美的脸庞都细细描绘了出来,一笔一划都像是精美刀工师手下精心雕刻出来一般,可尽人意。
“帝漠倾,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忍了半天,花容邪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你说。”帝漠倾浅笑不变,醉眼朦胧,眼底似有光芒拢合,闪亮夺目,教人移不开眼。
花容邪打了个酒嗝,面前渐渐出现了两个人影。她皱起眉,凑近了半寸,“别晃!”
被她一呵,帝漠倾冷不防呆了呆。摇头一笑,按住她肩膀,“阿邪,你醉了。”
“我没醉……”她眉头又皱了下,直接站了起来,没想到,起身太猛,一下子被裙子绊住了腿,猛的倾斜了身。
“阿邪!”帝漠倾眼疾手快接住人,手中触及到那一份温热,却半点也没有惊吓住的自觉。双颊酡红,迷茫的望着自己的下巴傻笑。那娇憨的笑容,就像一朵明媚的花朵,瞬间压倒了满院子红艳的梅花。
帝漠倾喉头一紧,手掌握住的腰杆,纤细如嫩柳扶风。从来没有想到,那倔强强势不服输的人,原来坚挺不倒的腰,其实也是这么的纤细,不堪一握。
帝漠倾眼中流出无尽怜惜,笑得更加温柔了。
“你要问什么?”
“我要问?……哦,对了,我是要问你一个问题。帝漠倾,红颜是不是都是祸水?”
帝漠倾一愣,俊眉拧了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为什么这么说?”
“传说,前朝灭亡,不是因为朝中奸臣叛变。而是,那个君王为了救一个女子,拱手让出了山河。最后,两人纷纷为国陪葬。东凤开国将军,为了一个女子而辜负了东帝交代的任务,失了东凤大半个地域。而今……北辰冥,为了四公主而出兵东凤,置万千东凤将士于水火之中,生死不顾。而四公主到死都要背负下红颜祸水的名声。”她慌乱的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抓了抓,急迫的问道,“帝漠倾,你告诉我,是不是红颜都是祸水,不能长命而安?”
帝漠倾沉默的凝视着她,握住她不安挥舞着的手,将人往怀中一带,“不是……”
“那为什么?”
“公孙无忧是云帝结发之妻,云帝这么做,也只是在尽生为一家之夫的责任。”
“那凤将军?”
“那女子是凤老将军在沙场上遇见的,对将军有恩,将军这么做,也只是以恩还愿。”
“可是帝长鸢却是真真实实的死于非命!”花容邪大喊了出来,想要挣脱他的手。
反而被他搂得更紧了,一只手拍在她背后,安抚着她的躁动不安,温声问:“阿邪,你在怕什么?”
“怕……?”花容邪疑惑地吟念着这个字,迷茫的抬起头。那一眼,像是穿越千山万水,好不容易找到了焦距,却又被风垂得飘零无依,零零碎碎的,伸向另一个世界。
怕?她怎么会怕?她身怀奇才,是东凤第一丞相,又武功高强,还有夜鹰组这个花老相爷留下来的后台,怎么可能怕?
想着,她兀自笑了起来,拼命的摇摇头,“我不可能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对啊,天下,权势,地位,她全都拥有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阿邪,你看着我。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