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邪蹙眉,偏过头盯着他看了一眼,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你深藏不露,对于这下恐怕早就已经谙熟了。若是你真不耐烦,觉得我已经没有任何讲解的必要,可以大方提出来,我也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
要是有什么不满或者别的什么,她倒宁愿他说出来,而不是出着神听自己说话,这样让她顿觉挫败。或许,他精通的,不仅是武学,才智上面也可能早早超越自己。
帝漠倾摇头一笑,按住她的手,从她手中褪去书卷,清风拂面,温文儒雅一笑,“阿邪不愧是东风第一丞相!不过,不仅精通天文哲学,竟然对各地风域也谙熟无比,看来,花老丞相对你下了不少功夫。”
她的才能,让他叹服的同时,却又不免让他心疼。一介男子,身怀抱负,尚且不能做到这一步。可是,那些看似不能的,她全都做到的。
而这些见识智谋,若不是经过长期锻炼,亦不可到达这等精妙的地步。他很好奇,在那年幼而灿烂的童年时光里,她又是怎么成熟熬过来的?
花容邪语噎,视线从书卷上那错综复杂的地理部落上移开,合上书。
不清不淡说道:“要治国,就要先懂国,这是入朝为官的常识。”
“噢?”帝漠倾轻吟了一声,端正了一下坐姿,托起下巴,审视着她:“比起这些了无生趣的文字,我现在更对你小时候的事感兴趣了。听木管家说你小时候可乖巧了,还粘人的人,我想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你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变得现在这般拒人千里之外。”
“木管家跟你说了这些?”花容邪握紧了手,有些不敢置信问道。那日回京,还以为木管家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还真对帝漠倾自来熟起来了。这些都是她的事,怎么就和帝漠倾说了?!
帝漠倾伸手握住她的手,包容了她的拳头,“别气了,我也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你的生活。木管家也是关心你,看你苦了这么久,放不下你。”
花容邪知道木管家的心事。自从花老头去世后,这位唯一年长的亲人就老是对自己呵护备至的,捧在手心,担着忧着,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开始为了她的终生大事忧愁。虽然自己说了很多次,就这样也还不错,可是,木管家似乎总觉得自己那时是言不由衷,总是暗暗叹息。
说实在的,自己那时孑然一生,无忧无虑,生活也平静无波,倒真想就这样一个人走下去。
“阿邪?……你生气了?”见她久久沉默,帝漠倾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着她看。
花容邪摇摇头,“木管家以前是父亲的暗卫,走了后,就将我交托给他抚养。我是他一手带大的,在我记忆里,他一生都在为丞相府操劳,只是在老丞相故去后就很少看到他笑了,虽然他有时候表现的很开心的样子,但是,我知道他心底是苦的。就像一片森林,总是要有最优秀的一棵树来引领所有的树木成长为最结实的良木,可是,在周围良木走成形后,那棵优秀的树却枯竭了。良木找不到目标,开始任由风霜侵袭,寂寞的守着夙愿,渐渐孤老。”
帝漠倾伸手,覆上她眉间淡淡哀伤,来回抚动着,试图抚平那一丝寂然。
“阿邪,你不是良木,你怎么知道他其实除了追随那棵优秀的树之外,还有一些自己想要追求的愿望。”
花容邪怔怔抬目,“自己想要追求的愿望?”
停在眉梢间的手往下移动了几寸,温柔的托起她的脸颊,点头笑道:“你就是他的愿望,也是他唯一的牵挂,既然知道良木孤寂没有依靠,这个好愿望啊,怎么就不懂做他最后的依靠,支撑着他的老年夙愿?”
花容邪凝眉,不解道:“木管家有夙愿?”
帝漠倾点了点头,“对!”
“是什么?”
他含笑,视线直逼进她的清眸,手指在她鼻尖轻轻一点,坚定道:“你。”
“我?”花容邪疑惑地望着她,虚渺的视线看起来清纯又无辜,帝漠倾视线一闪,刚刚平息下去的欲望再度深深升了起来,几乎就是下意识的托住她的脸移近自己,垂头就点在了她唇上。
花容邪还在思索,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了,瞳孔一缩,大大睁着眼,手脚僵硬不知如何反应。
帝漠倾贴着她的唇,趁着她惊愕的张嘴,灵巧的舌像自己长了眼,柔润的滑入她的檀口。他的舌像是带有某种魔力。春风化雨一般,所到之地,无不牵起阵阵涟漪。
花容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寒冰,他就好似那一片和煦阳光,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渐渐融化了成一汪春水。
不是没有被他吻过,可是,这个吻却不同以往,温柔的像蝴蝶的轻触,如羽毛在心窝上淡淡挠。淡淡的触碰,却让她如电袭一般,久久呆怔不能回神。
“扑哧……阿邪,接吻的时候,是要闭上眼睛的。不过,你的墨玉色的眼眸就像黑宝石一样璀璨夺人,我也同样喜欢。”
花容邪一下子回神,捂着嘴后退了几步,却忽略了背后就是石桌,要不是帝漠倾眼疾手快扶住,早就撞了上去。
“没想到一向镇定清淡的相爷惊慌失措起来,也是如此惹人喜爱。”手臂拥住她的腰,贴着她耳朵,语气中流露着三分调侃,七分宠溺。
花容邪就算再怎么强势冷然,毕竟也是个不经人事的姑娘。与一个男子如此肌肤相贴,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让她想忽视也难,脸噌的一下,红了个透。
“放开!”薄怒的命令,却因为那一丝颤音而显得更加柔媚。不像是呵斥,更像是娇嗔。
帝漠倾会心一笑,眼角弯弯,松开手,清明的眸中疑是闪过一瞬甘冽。
“好,我放开,你当心着,磕着碰着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花容邪好不容恢复自然颜色的脸被他这么一说再度飘上两片红霞,背过身去故作看花。
她的心很乱,那一瞬间,跳动着,似乎都快不受自己控制了。这让她惊诧又陌生,尤其是心底那一丝喜意,更加让她不安。
视线中,那紫色如暮的花朵正开的正艳丽。
是从什么开始开始不正常的呢?花容邪不由自想起那天进入老将军府。紫花深处,仙境美怡,他一身白衣,疑如谪仙,清风白云下,他端然盘膝。指尖是淡若清风般的琴音,和他全身气质相衬,是如此美妙绝然!
帝漠倾望着她背影,视线莫名变了变,起身说道,“阿邪棋艺不错,什么时候能和你下一局就好了。”
“你喜欢下棋?”她蓦然回头,正好撞入他笑意甚甚的眼中,尴尬地撇开视线,抚了抚耳边一缕发,“我记忆中,你的琴不错,北辰冥也喜欢琴,那夜,我还以为你会高奏一曲,与北辰冥一较高低。”
“一较高低?”帝漠倾嗤笑了一声,他一贯不爱束发,墨黑色柔缎般的青丝随意披散在肩后,随风轻飘,衬着那一张玉面柔和的脸,儒雅中透露着傲气,狂傲中却又沉淀了一丝润泽。
风一吹,抖落了树梢头上一阵花瓣,清落在他背后,似是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一般。眉弯邪飞,嘴角噙笑,折扇轻摇,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被花包围了的一团谜,亦莲亦冷,亦正亦邪,让花容邪看出了神。
初见时的干净纯白,再见时的才能身手,此时眼前的邪恶魅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仔细想来,他似乎从未远离过自己的视线,但是,她却从来没有看懂过他。
尤其是,在这一刻,他嘴角上那三分嗤笑,不羁的说着,“北辰冥爱的是胡琴,本王擅用的是七弦琴,根本就没有相比之处。”
那一刻,她耳边听到的似乎是这么一段:北辰冥是北辰之主,草原莽荒,本王又岂会放在眼底!
她呆呆的看着他,后面的话几乎是机械式的回答。
“阿邪喜欢琴吗?”
“还好。”
“那我为你弹一曲吧?”
花容邪还未来得及阻止,他一撩袍袖走朝花树下走了过去。
那里,放着她最爱的那把琴,平日无事,她总爱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背靠着树,一个人弹琴。看指缝间坠落的花瓣,心中就有一种尘土相依的开旷心境。
那是她心中的一片净土,从来不许任何人接近。锦曳和桃夭,甚至府上的人都是知道的。除了打扫,几乎没有谁敢去打扰那一片地。
但是,现在,她心中的一片净土,那个她一直守护着的禁地,却走进了一个帝漠倾。
一个她从未看透过的人。
拂开了琴弦,那支曲子,清脆高扬,久触琴弦的花容邪对此并不陌生。
可是,却是那第一个音拨开后,她的心就乱了起来。
像一串佛珠断线,珠子散落般发出清脆的响声,乱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