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荣琛其实并不是路过。
自从决定“暂且”留凌巧春一命之后,他最近就特别忙,很是用功的读书,想要找出解决的方法。
只可惜下毒容易拔毒难,给着她种蛊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但要正想彻底的解决,却艰难的多,饶是赵荣琛一直自信的觉得没有什么能拦住自己,这次也踢到了铁板。
今天他又坐在花园里看书。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件巨大的书房,里面有浩瀚迭轶的卷集,所以他所谓的看书就是看脑海中那座书房里的书。而每当他自己坐在那间书房里用功时,在外界人的观感中,他不是在发呆就是在睡觉。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被当成纨绔以及疯子的原因,因为他“睡觉”以及发呆的时间,远比正常人要多得多。
因为凌巧春的病情,他已经看完了那本书附近所有的书,其中不少书里头都有他感兴趣的内容,可是为了寻找治病的方法他都跳过了。这对他来说是大的不得了的牺牲,但最终却仍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内容,这让赵荣琛好不泄气。
就在赵荣琛琢磨着自己是要换个别的地方去继续“用功”呢,还是继续在这里发呆,就看着赵荣均走了过来。他素来跟赵荣均不和,当下就毫不犹豫的起身离开。
“五哥!”赵荣均率先一步叫停住了他,样子看上去颇为着急,赵荣琛不耐的翻了个白眼,口气很冲的看着赵荣均,“有什么事?”
他虽然脾气不好,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有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别人没找他茬,赵荣琛也不会故意让别人不痛快。
“那个,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赵荣均欲言又止的看着他,仿佛有什么事极难张口。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扭扭捏捏你还是不是男人。”赵荣琛最不爱人家这样吞吞吐吐,况且他跟赵荣均也不亲厚,用不着在这没有人的角落装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码。
“虽然我知道说了你会以为我在挑拨,但是此时事关我们家的声誉,我不得不冒此风险。”赵荣均深深的吸了口气,一脸凝重的对着赵荣琛说道,“今天,县尊苏大人来我们家做客。”
“就是苏家那个怪胎?”赵荣琛想了想问道,他在说别人怪胎时毫无心理压力,仿佛自己多正常一样。
“是苏家那位与众不同的少爷。”赵荣均点了点,一脸正色的说道,“因为我们家准备北上,沿路上要征用船只客栈,所以不得不去叨扰身为地方官的他给发文牒。苏大人也很给咱们家面子,事情办得十分妥当。”
“这关我什么事?”赵荣琛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他从来不关心这些琐事,所以当下有些不开心,“有话说重点,如果你是要说‘因为我不露面感谢人而使人家觉得我们家没礼数’这种废话就不必张口了,我丢过的脸捡起来可以绕京城三周半。”
“他与嫂嫂有旧,”既然赵荣琛非要人把话说这么明白,赵荣均也就没有办法,只能吸了口气强忍住兴奋的说道,“嫂嫂之前在他家借住过,还很是传了些谣言,后来又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离开。我原以为不过主仆关系,却不想苏立行一直在四处找嫂嫂的踪迹,看上去关系很不寻常呢。这不,他不晓得收到什么风声,竟然自己借着送文牒的借口来咱们家找人,刚才好像朝着园子深处跟什么人私会去了呢。”
看着赵荣琛奇怪的表情,赵荣均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正直的解释,“我是觉得这种事我出面不大好,为了咱们家的声誉,你还是亲自去瞧瞧吧,莫让发生什么有辱家风的丑事。”
“你这话我云里雾里的听了半天,现在唯一想问的是,赵荣琛摸了摸下巴,终于将着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你嫂嫂是谁啊,关我什么事?”
赵荣均听了他这话,真的是差点一口血喷出来。瞧着赵荣琛实打实的不解,他总算知道了什么叫抛媚眼给瞎子看。
“你老婆!”赵荣均这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憋出来的,他看着赵荣琛,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已经成亲了,你的老婆就是我的嫂子!”
“她?”赵荣琛这才意识到赵荣均说的是凌巧春,他仍然沉思了片刻后,不在意的挥挥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
赵荣均看着自己被当做小厮一样打发,说不出的恼怒,可既然是他自己跑来通风报信,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忿忿的丢下一句“小心哪天帽子变成绿色的都不知道”,灰溜溜的离开了。
凌巧春会跟别人有私情?赵荣琛很是认真的思考了下这个命题,然后觉得这种可能性很低微,看着她躲金世杰跟躲洪水猛兽一样的态度,便知道她对男人是什么样子了。
不过,他皱皱眉,忽然想起苏立行是县太爷,当初凌巧春陷于困境时,可能,大概,貌似,是他出手相助的吧?
戏文里不是经常演着什么贫穷的少女偶遇恶霸,被年轻英俊的钦差大人给救了,从此大恩大德无以为报遂以身相许的戏码吗?赵荣琛脑补了一下,将着凌巧春、金世杰、苏立行三个人带入进去,然后发现意外的……合适!
“我才不喜欢她,她爱谁谁的关我什么事。”赵荣琛嘟囔着,满脸的嫌弃之色,但是人却陡然站了起来,朝着花园走去。
我只是为了维护我们赵家的声誉,才不是在乎她。当看着苏立行伸出“淫爪”准备染指凌巧春时,赵荣琛一个箭步的走了过去,把凌巧春藏在身后。脸色难看的面对着苏立行,毫不犹豫的发出了主权声明。
我才不是喜欢她,我只是不允许在我还没开始厌倦她的时候,有人试图把她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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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嫁人了?”看着苏立行脸色苍白的看着她,凌巧春只觉得眼睛一热,有什么东西快要低落下来。
在她所遇到的人中,苏立行是最让她动心的。若不是怕当初的流言蜚语污及他的声誉,她也不会那样悄无声息的离开。
因为两人的身份相差太大,她从未对他有过非分之想,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于苏立行的感情是感激,因为感激他,所以才帮他做那么多份外的事情,所以才一直关心他的每一件小事,所以才把他的名声看的比自己还重。
分别之后她其实很痛苦,但是却一直假装自己不在意,久了,就似乎真的不在意了,只将着他放在心底最深的角落里,夜半无人的时候偷偷缅怀一二。
可是现在看着苏立行痛苦的眼神,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从来不止那么简单。
有道是当局者迷,看来有些事情,外人比自己看的更加清楚,那些流言也并非空穴来风。只是太晚了,有些事情刚刚了悟,却发现自己已经永远错失,再不能挽回。
她看着苏立行不敢置信的眼神,在他热切的期盼中,慢慢的点了点头,“是,我已经成亲,民妇此刻已是赵凌氏,望大人自重。”
她说的这些话或许残忍了些,可凌巧春知道此刻跟着苏立行断的干干净净,叫他半点奢望都没有,才是真的为他好。
他对她的感情,她已经知晓,那么她对他的情愫,他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理由,便如同当时她离开一样。
她跟他是云泥之别,她永远配不上他。当初她是寡妇,便连守在他身边都不配,如今她已经再嫁为人妻,便更不该阻了他跟别人的姻缘。
“你叫我自重,你竟然,”苏立行看着凌巧春垂首站在赵荣琛身后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头压抑的喘不过气来,他有太多话要说,他想哭却哭不出来,想叫却叫不出声,他不慎袒露出来的心意,都被“自重”那两个字重重的压在地上,踩进灰尘里。
“过去的事情,很感谢大人的照顾,只是此刻我很好,那些事情再说起来只会令我徒增烦恼,所以回去一事,还请大人勿要再提起……”凌巧春在那边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声音平铺直叙,语调清脆冷静,叮叮咚咚,如山间溪流般悦耳。
她果然是厌倦了自己的。苏立行的头脑里木木的,他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却半点都听不到她再说什么。到最后,他摇了摇头,像是要要掉那满腹的伤心和尴尬,“是我唐突了,夫人放心,从今以后你我,”
苏立行看着凌巧春,一字一句的说道,“再无瓜葛。”
说完,他狼狈的转身就跑,生怕再晚一步就会失态。
凌巧春定定的站在原地,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只觉得眼前下起了好大的一场雨,连视线都模糊了。
赵荣琛站在那里,很是满意凌巧春坚决的态度,苏立行狼狈让他心情大好,他正想要表扬凌巧春几句,一低头却看着她早已泪流满面。
“喂,你哭什么啊,我又没死。”赵荣琛嘟囔着,粗鲁的伸出手给她擦了擦脸,看着她不断涌出的泪水,后知后觉的发现,“你是在为苏神经病哭?”
“喂,你知不知道你这叫不守妇道啊。”赵荣琛掐了掐她哭得湿漉漉的脸,然后嫌弃的说道,“你要再敢哭,小心我休了你!”
他的语气很凶,帮她擦泪的手却格外温柔。
有些感情他虽然不懂,但是他却非常非常不喜欢看到她哭。
不管是为别人,还是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