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听到凌巧春的回答抿起了嘴,显然对着她这答案很满意,笑着问道,“少夫人等下要去拜见奶奶,不知道要梳什么样的头发?”
“这个我不懂,”凌巧春略一思索,然后看着她问道,“母亲喜欢什么样式的?”
“奶奶喜欢有朝气点的打扮,最腻味人家打扮的过于寡淡,”丫鬟想了想笑着说道,“不过少爷不喜欢太扎眼的颜色,少夫人你看怎么办?”
婆婆跟丈夫的关系不大好,两人的审美不同,顺了婆情便会逆了夫意,要讨好谁是个问题。
这一出,便又是个试探吧,通过打扮,就可以看出在婆婆与丈夫之间,她究竟想讨好谁。
这世上许多是的都没有两全法,这个或那个,她必须选一个人投靠。
“既然是新婚,当然要大红的着装。不过既然夫君不爱太过招摇,那少带两样首饰吧。”凌巧春想了想说道,指着匣子里的大金凤,“这种就不必了。”
“少夫人说的极是,”那丫鬟点了点头,恭顺的说道,“我记得匣子底下还有几件珍珠的钗环,簪子也就弃金留玉吧。”
“好。”凌巧春想想没有什么纰漏,便答应任由她拾掇了。
这是她唯一能想出来的对策,讨好婆婆,以及,不要激怒丈夫。
眼下的情势很明显,丈夫不喜欢她,而婆婆却没有表现出显而易见的厌恶。所以她打扮成丈夫喜欢的样子,未必能让丈夫青眼,激怒婆婆却是必然的。
与其冒着两头落不着的打算,那还不如先巴结好婆婆。
一般的女人结婚之后,肯定想要一心巴好丈夫,但是实际上,后宅永远是女人的天下,一个男人在这里起到的作用有限的很。哪怕是他爱她至深都不能保她平安,何况是他根本与她无意。
凌巧春端坐在那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上妆。粉底遮去了昨晚半夜未眠的憔悴,胭脂让她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各种不知道用途的香粉被丫鬟们的巧手施展,一点点掩盖起她的那些不如意。
“少夫人真好看。”等妆容完成之后,看着镜子里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帮她化妆的丫鬟惊叹的说道,眼里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惊艳。
凌巧春看着镜中华贵的少妇,只觉得那漂亮的面孔像是一张陌生的面具。
那是我吗?她在心中自问着,熟悉的彷徨,卑微,寒酸,胆怯都看不见了,镜中的女人安静秀美,微微一笑时,眼角会微微的弯起。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坦然的直视着自己的脸。
果然,置之死地后,便会新生吗?
如今,她的心里头已经没有了牵挂,没有了期盼,也没有了期望。
以前,她总是期望自己的柔顺能够换回尊重,她总相信自己的付出可以得到回报,她总以为就算再不堪总有亲情可以依靠。
可是结果呢?
被伤害,被遗弃,被出卖,一次次又一次。
在最无助的时候,她哭泣请求,却被抛入无尽的黑暗。
经历了从失望到绝望,从绝望到不甘之后,她总算明白这世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从此,这条路不论前面是生死如何,她都要咬着牙一个人坚持走到底了。
想到这些,凌巧春看着镜子后面站着的丫鬟,微微一笑,“是你的手艺好。”
**
凌巧春梳妆打扮完毕,坐在房内喝了一盏茶,也没有等到自己的丈夫出现。
“明明已经答应我回来了啊,怎么还不出现!”青檀叨念着,着急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她昨晚用纸鹤传书,告诉赵荣琛今天早上记得回来跟新妇一起去给长辈上香敬茶,他口头上信誓旦旦的答应了,可没想到一大早还不出现。
“要不然我自己一个人去吧。”凌巧春先前就已经做了心理准备,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一般情况下那个将要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多少都会给自己一点下马威,原本以为洞房花烛夜落跑就已经显示够了对自己的蔑视,可没有想到,那个男人对这桩婚事的不满远比自己要多的多。
“这怎么可以!”一听到凌巧春这么说,青檀下意识的反驳道,“他昨天把你丢下已是不对,今天不能再这么过分了!”
凌巧春看着青檀,她对于这个姑娘的感官倒是不坏。仔细数起来她算是自己到了赵家之后对自己最好的一个人了,虽然举止奇怪,可是心无城府,比着旁边这些每一句话都要三思数遍的人好对付多了。
“女人,就要学会认命。我既然已经嫁进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凌巧春低着头拂平衣服上的褶皱,平静的说道,“夫君既然没来,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母亲那里的请安不能废,我一个人去也是一样的。”
“这,”青檀看着她恬静的样子,心里头只觉得不忍到了极点,下意识的摇着头,“你,你脾气真是太好了,会被他欺负的。”
她现在已经怀疑挑这么个女人给小师叔,会不会对她太过残忍了。
“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哪有谁欺负谁一说。”凌巧春微微一笑,起身对着青檀一行礼,“我初来乍到,不知道路要怎么走,劳你指点下,我好去给母亲请安。”
“这,”青檀不死心的望了望门口,看着那里还是空空荡荡的,只能摇摇头,怏怏的答应道,“好吧,你跟我来就是的。幸好今天的人不多,要不然这真是的……”
**
青檀说的人不多倒是真的,一路上走去,只见着这家园子极大,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路上的佣仆也不少,可是其他人却一直都没有遇到,据说这家的真正亲属都在京中。
凌巧春听到这些话,在心里头暗暗的松了口气,她虽然已经抱着壮士断腕的心态去处理这件事,但是越少人看到她此刻的狼狈,便有利于她在这个家族中立足。
毕竟,不得丈夫宠爱不是问题,但若连表面上的尊重都得不到,会将她的虚弱暴露无遗。
凌巧春一边走,一边揣摩着素未谋面的婆婆,直到走到家庙附近,随着青檀一起停住了脚步,这才清醒过来。
“再往里头就是赵家的家庙,我一个外人,不方便进去。”青檀包含歉意的对她说道,然后站在小路旁让出了道儿。
赵家家庙自然只有赵家人能进,她是客,带路顶多就此为止。
“多谢青檀姑娘。”凌巧春并不为难她,道过谢之后,自己领着丫鬟走进了那道门。
赵家很气派,不过家庙却显得很朴素,除黑白外并无其他杂色,古朴之外又显庄严肃穆。一进家门之后,迎面的照壁上气势十足的写着“俭勤让忍”四个字。她对着照壁合手一拜,然后从旁边绕了过去。
等绕过照壁,是一个占地面积极大的庭院,庭院中整齐的铺着青石板,石板中间有一条由黑白石子拼成的道路,大道两边是排修的整整齐齐的松柏,一直蔓延到庙门口。
凌巧春粗粗的扫了眼道上的花纹,发现这应该是文字,写的大约是家训的具体内容。道路的另外一头,一个身穿白衣男人正背对着她站在台阶旁的松树下。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夫婿?凌巧春心里头有些慌乱,但脚步却丝毫不乱,一步一步的朝着那头走去。
或者那人也发现了凌巧春的注视,就在她即将走到的时候,忽然回过了头看她,四目相对之下,谁也没发出声音。
那男人的相貌长的不差,算的上中上,只不过是眉间略有轻愁,仿佛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为难着他一样,颇有些郁郁寡欢之像。不过他身量挺拔,气质十分沉静,这气势不但不令他生厌,反而更有一种清癯之气。
凌巧春看着他,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张口,他看着凌巧春,目光也充满了迷惑之色。
就在这个时候,凌巧春身后的丫鬟忽然咳了一声,然后凌巧春就听着那机灵的丫鬟头子脆生生的叫道,“奴婢给六少爷请安。”
那人仿佛猛然被惊醒一样,眼中的迷惑之意暂消,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拱手朝着凌巧春一揖,“嫂子有礼了。我这身衣服并非对嫂嫂不敬,只是拙荆刚刚过世,在下还在丧气,请嫂嫂见谅。”
凌巧春这才意识到他那身白衣的不妥当,在心里头苦笑,这一家就这几个人,不是穿白就是穿青,可见自己这新妇是不受重视到什么地步了。
不过相比较青檀的简单,这人行事要圆滑的多,他这一道歉也算是给了凌巧春台阶下,于是凌巧春笑着点点头,回礼道,“无妨,小叔客气了。”
“嫂嫂果然宽宏大量。”他笑着说道,边说边伸手要来扶凌巧春。凌巧春觉得这举动不大合适,正想如何规避,却听到上面传来洪亮的一声叫声,“住手!”
凌巧春听着这声音一愣,只觉得怎会如此的熟悉。可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人便从后面野蛮的拽了她一把,她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跌入了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