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杰为何不能授官,其真实原因并不是坊间流传的得罪了太后和公主,而是更深层次的原因。
“如今朝中有两派,一派是苏相,他乃当今太后的父亲,权倾朝野,门生无数,掌握着朝廷半数以上的官员。另外一派是林太师,他们是最铁杆的保皇党,清流出身,在文人士子中有极大的声誉,天下御史多半出其中。每年新入的进士,不是拜苏相为师,便是入林太师门下,可金世杰倒好,他本是苏相门下的学生,如娶了林太师的孙女,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这有什么不好?”忍冬挺感兴趣的问道,“别人能占着一头就好了,状元公厉害的两头都能占道,那不是叫那个,那个,左右逢源?”
“切,政治上的时期,哪里有左右逢源的。不是这派便是那派,切忌墙头草。”赵荣琛听着忍冬这发问,忍不住哂笑道,然后指明关键,“他也的确是出色,两派都想拉拢他,即便是林家婚约的时期传出来之后,太后也亲自出面提出帮他解决婚约。若他是被林家胁迫,那这个时候大可借坡下驴,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坚持同林小姐完婚。这样他算是彻底的得罪了苏相,至于林太师那里,”
赵荣琛说道这里不禁摇了摇头,一副很不看好金世杰的样子。忍冬不由得问道,“林太师那里又怎么样?这不是说明他很爱很爱林小姐,为了林小姐连前途都能不要,林太师不应该加倍的护着他这个孙女婿吗?”
“大约只有闺阁女子,才会相信一个男人拒绝大好的前途,是为了爱。”赵荣琛这个时候的口吻,倒是前所未有的犀利,带着淡淡的讽刺,“林小姐在京城,金世杰却是今年才到京城,两人能见几面?能有多深的感情?”
“重压之下,便更见各人风骨。想必苏相跟着林太师都是想借这看一看他的成色的,只是他太狠了,”赵荣琛抱着凌巧春,笑嘻嘻的说道,“一个对自己都能如此狠的人,身边的人蔫能不怕?”
“林太师已经老了,只是一年年托着不肯致仕而已。他儿子早年死了,如今提拔金世杰是当做接班人用的,”赵荣琛想到这些,不由得发出一个笑容,“可是金世杰却是用力过猛了,他几乎是自断前程的对着林太师表了忠心,但却吓到了林太思。他不懂得这些老狐狸最是狡猾,遇事都要思忖再三,他干脆的超出了常人的范畴,以至于林太师十分怕万一金世杰是苏相那一派送来的暗棋,所以也跟苏相一起晾着他。”
“啊,”忍冬等人听到这话,忍不住感叹的说道,“这些人都太坏了,尽知道欺负状元公。”
“你们怎么这样还替他说话啊。”赵荣琛几乎晕倒,“难道不会觉得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金状元比少爷还小几岁呢,哪里有那么多弯弯道,没准儿是对林小姐一见钟情,这才拒绝了太后的赐婚。”丫鬟们叽叽喳喳的说道,捧着脸花痴,“林小姐可真有福气。”
赵荣琛无语了,总算了解跟女人说道理是说不通的,她们只会用她们愿意的方式来理解这个世界。
“相公真厉害,竟然知道这么多。”凌巧春是唯一一个没有出声的,她与别人不同,虽然在这段讲述中主体始终是金世杰,但是她却诧异的发现,一向吊儿郎当看上去似乎对朝政毫无兴趣的赵荣琛,竟然能从大家都知道的八卦中分析出这么多道理。
她的这个相公,实在是不断的带给他惊喜啊。
“这有什么,稍微有点眼睛的人都知道。”赵荣琛被夸奖了很得意,不过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所以对着这夸奖丝毫不觉得受之有愧。
“那依相公你看,”凌巧春想了想,才谨慎的问道,“金状元还有晋升的可能吗?”
依照赵荣琛的说法,朝廷官员也好,准朝廷官员的士子学生也好,都被逼的狠狠站队,这说明朝中两党的党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金世杰仕途的第一步就踩入这个泥潭,今生似乎除了沉沦下僚,也并无其他的出路了。
“这个,”赵荣琛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回答了凌巧春三个字,“不好说。”
“何为不好说?”凌巧春一下子就急了。按照她的希望,金世杰一辈子做个散官,没有能力祸害到赵家才是最好的。
“一般情况下,他这种状况都会被当成两派的牺牲品,一辈子无所作为。”赵荣琛下巴搭在凌巧春肩膀上,难得认真的思索道,“新入科的士子因为不懂朝廷状况,经常有行差踏错的。早几年有个进士便也如此,本是林太师门下,但却被苏家那边的一个重要骨干拉拢,糊里糊涂的成了亲,等到婚后才知道,一辈子都毁了。金世杰的人才比他出众,两派人都是若不能收为己用便不允许他为别人所用,所以理论上会更惨。”
“但相公说,不好说。”凌巧春脸色有些发白,她不懂朝政不懂党争,但却懂金世杰这个人,他向来都是化不可能为可能。
“是啊,因为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赵荣琛点了点头,然后吐出了两个字,“皇上。”
如今的圣上并非先皇的亲子,这是世人皆知的。太宗皇帝文才武略,一举打败南朝统一全国,结束了四百年的战乱,却不料天妒英才,竟然三十六岁就病故身亡,死前没有留下任何血脉。当时的苏贵妃在父亲的帮助下,从宗室中挑选了一名尚在襁褓中的稚子继位,那个稚子便是后来的皇帝。
当时国家状况危机,外有强敌环伺,所以苏贵妃被尊为太后,在着文武百官的同意下垂帘听政。准确的来说,现在的皇帝只是先帝的侄子而已,若没有苏家人的支持,是坐不稳位子的,所以即便成年后,也是诸事都要询问太后的意思。不过如今皇帝已经年满二十一,去年又诞下太子,民间对于皇帝亲政的呼声越来越高,太后已经到了不得不还政给皇帝的地步了,于是朝堂上的局势变得十分微妙。
“苏相自然是不愿意太后还政的,林太师虽然打着皇帝的招牌,但一旦他夺权成功,也只会变成他这一派独大,对皇帝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如今对于两派的要求,皇帝都没有松口。”赵荣琛说起这些来,句兴趣缺缺,“但是不管他愿不愿意,局面已经从原来的二分天下变成三足鼎立,无数人闻风而动,在寻找投机的机会,金世杰从中能找到什么升天入地的机遇也说不定。”
凌巧春听着金世杰的说法,忍不住颔首,从着势力来说,显然皇帝是最弱势的,但是他比着苏相和林太师却有个天然的优势,那便是年轻,他大可熬到那两位过世,等着他们乱了阵脚在后发制人。
不过对于两派来说,若能提前找到合适的党魁,那么皇帝或许就得继续当一辈子傀儡。
“皇帝真可怜。”丫鬟们听了赵荣琛这分析,异口同声的感慨道,听得赵荣琛一阵大汗,“你们除了分析比较谁可怜之外,就不会说别的话了吗?”
“比起他们,我们才是真可怜呢。”凌巧春听着赵荣琛的吐槽,忍不住笑感慨道。男子总还有为自己命运一搏的能力,但女子不管遭遇什么,却除了依附男人之外,没有别的出路。
“你不可怜,你有我。”听着她这话,赵荣琛不悦的皱起眉头,抱紧了她。
“嗯。”凌巧春点了点头,软了身子躺在他怀里。丫鬟们见着他们卿卿我我的样子,都知趣的告退了。
凌巧春躺在赵荣琛的怀里,觉得那股恐惧感弱了很多。她将着赵荣琛说过的话细细的琢磨了一边,然后猛然问道,“相公不喜欢皇帝陛下?”
“呃?”赵荣琛一愣,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从你的口气里听出来的啊。”凌巧春理所当然的说道,想了想着赵荣琛的身份,忽然对着他的不悦恍然大悟。
赵荣琛的姑姑便是当年的皇后,若是她当年产下龙子,那现在坐在宝座上的便应该是赵荣琛的堂兄,所以对于赵荣琛而言,当今圣上其实是雀占鸠巢。
“其实一般般啊。”赵荣琛看了一眼凌巧春,想了想说道,“其实也没特别讨厌,只是他实在是很烦……”
“很烦?”凌巧春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奇怪,忍不住抬头望他,却正好看到他一脸纠结的表情,“你认识陛下?”
“算是吧。”赵荣琛想了想,觉得这事情多半也瞒不住,于是不情不愿的说道,“小时候常见面,记得很爱哭,被我揍过几次。有一次威胁他再哭就把他架到树上,”
“然后呢?”看着赵荣琛那牙疼一样的表情,凌巧春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然后他还哭,我就言出必行了啊……最后我忘记了,就回家了,他在树上呆了一晚上,满皇宫人都疯了。”赵荣琛耸耸肩,“后来他们都怪我,真是的,那么大的人了,自己不会从树上爬下来啊。”
“他那时几岁?”凌巧春深深的吸了口气问道。
“五岁吧。”赵荣琛不以为意的回答,然后看着凌巧春的眼神,难得机敏的反驳,“我那时也才八岁啊。”
“你,”凌巧春看着赵荣琛,花了很大力气,才把那句话说出口,“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