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荣琛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头他经历了很多很多时代。有时候是歌舞升平的繁华盛世,有时候是民不聊生的乱世,有时候他是前呼后拥的高门公子,有时候他是身无长物的乞丐,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始终都在寻找。
他记得最初是在天河之畔,她送了一套铠甲为他送行,许诺待他回来,便同意他与他结发。他守着这句话死里求生,最终带着满是血污的铠甲站在她门前,却发现那里早已布满了蛛网。九天之上,没有人知道她身在何处,只知她在凡间。
于是,他放弃一切的承受雷劫来到人间。他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四处寻找着她的踪迹。他一次次的生,一次次的死。他看到自己被埋葬在土里,然后变成一个影子从土里头飘出来,飘到了天上。他飘啊飘,不知道自己在天上飘了多久,直到有天他的身子忽然变重了,滚落在地上,重新成为了一个人。
这一次,他是个穷书生,住在一个小小的房子里,房间有一个小窗口,窗外每天都有一个姑娘经过。
他知道,她就是他找的那个人。
她是附近青楼里端茶递水的小丫鬟。
他省吃俭用攒了钱,去她在的地方点一杯最便宜的水酒,慢慢的喝着。所有人都看不起她,只有她笑嘻嘻的来给他倒酒,偷偷的劝他不要来这种地方,告诉他有了钱要攒起来,将来好娶媳妇。
人们都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告诉他不管多努力,那个高高早上的花魁都不会看他一眼,他还是趁早死了心的好。可他对着所有冷嘲热讽都视若无睹,坚持着每天去喝一杯酒。
没有人知道,他每次去看的人,不是那艳名远播的花魁,而是那个倒酒的小丫鬟。
看书,教书,攒钱,喝酒,然后再看书、教书、攒钱、喝酒,他就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这样的生活。他没有告诉过那个小丫头,他喜欢她;更没有告诉她,其实他一直都在偷偷攒钱;他想,说了有什么用呢,又帮不了她。不如多抄几本书,多赚几文钱,等攒多了,去跟着鸨儿把她赎出来,再告诉他也不迟。
没有人知道他的打算,他想给他一个惊喜。他没敢问她喜不喜欢自己,他想这个不重要,等他赎回了她,他会待她好,比任何人都待她好。
那个时候,她肯定会喜欢上他。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或许很多年,又或许没过多少年,他终于攒够了钱,兴冲冲的去楼里赎他,却发现她已经被卖走了。
他开始再度寻找,他已经找了上千年,再找一次并算不了什么。他从北找到南,终于在蜀中找到了她,可是她这个时候已经成了蜀中一个富商的小妾。
为了见她,他应聘去富商家里当了西席,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跟她见面了。当他出现在她面前,她惊讶的根本没有认出他来,他一把抱住了她,激动的泪雨滂沱,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便是从门外冲进来的人抓住了他们,将他们关进了猪笼里。在被沉江的时候,他冲着她哭着喊着,想要伸手去够她,却怎么也够不住。
她缓缓沉到了水里,他紧随其后的也躺在河底。他们相聚不到一尺,却始终无法靠近,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他嘴里头被堵住了东西,连呼唤她的名字都做不到。他拼命的挣扎着,挣扎着,直到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啊!”赵荣琛惊叫着坐了起来,旁边的人被他惊醒了,抱住了他紧张的问道,“相公,相公你怎么了?”
赵荣琛回过头,黑暗中他却能清清楚楚的看见枕边人的面孔。他看着她发鬓凌乱的倚在自己身边,一时分不清这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做噩梦了?被吓到了?”她伸出了手,摸着他的额头,然后从他领口摸下去,皱着眉头小声嘟囔,“你的衣服都湿透了,我让她们打水来,我给你擦擦身子好不好?你别乱动,躺下躺下,免得又遭风了。”
赵荣琛看着她的嘴一动一动,却听不到她说什么,就像是她被沉江时在水底的那样,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怨自己恨自己,是不是在咒骂自己……
赵荣琛猛然伸出手,一把将着正在说话的人抱在了怀里,紧紧的箍住她,上下牙齿打架的说道,“你是我的,我不会放手的。”
凌巧春从半梦半醒中被惊醒,看着赵荣琛这样子,知道他是被梦魇住了,也没敢挣扎,抱着他慢慢的拍着他的背,小声哄着,“别怕别怕,我是你的,我一直都是你的。”
赵荣琛张了张口,只觉得有什么从眼睛里溢出,落到口中,咸咸的。
他想说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很多时候,你不爱我,只有我在爱着你,只有我一世世的在找着你,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红线,从来都没系在我手上。
他想张口,却无法出声,于是他只有紧紧的抱着她,默默的无声哭泣着,似乎是想要将着这漫长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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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巧春不知道赵荣琛怎么了,他今天挺反常的,但是据丫鬟们说,他最近一直反常,所以今晚上这跟孩子一样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也就算正常了。
他抱着自己抖了半天,抱着抱着就睡着了。凌巧春看着他从自己身上滑落的手,悄悄的拿开,将着他在床上搬好,然后让丫鬟们去烧水,自己先换了衣服,再伺候他梳洗,帮他换衣服。
听苏立行说,他杀了很多人。凌巧春很难将赵荣琛平时的吊儿郎当跟着别人口中描述的凌厉样子联系起来,不过他这样自己身上也留了不少伤口,她帮着他擦了汗,又将身上的伤口换了药,看着一道道还没结痂的血口子,忍不住心疼。
等着凌巧春再躺回床上时,看着赵荣琛不安的样子,她想了想拿开他的手钻到他的怀里,亲了亲他的脸呢喃着。
她不知道他的那句梦话,是否是因为觉察到苏立行与自己之间那种微妙的气氛而发出的,但是她冷静下来想了想之后,自己在心里头很快就划出了界限。
苏立行的出现的确令她动摇,但也仅仅是动摇而已。她既然已经嫁了赵荣琛,那么她从内到外,从人到心,就只属于他一个。
“你放心,不管你知道了什么,担忧着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的。”她亲了亲脸许诺道,然后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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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巧春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一睁眼就看大赵荣琛咕噜噜乱转的眼睛,险些被吓了一跳。不过等清醒之后,她忍不住抱怨道,“既然醒来了干嘛不出声,都快被你吓死了。”
看他的眼神清明了不少,病情显然有所好转。
赵荣琛难得的没有炸毛,只是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小声的说道,“我身上疼。”
“身上哪里疼?”凌巧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果然退烧了。
“哪里都疼。”赵荣琛躺在那里,乖乖的任她上下其手,声音带着大病初愈之后的虚弱感,感觉跟撒娇一样。
“你,”凌巧春哭笑不得,看着他装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那要怎么办呢?我让人去请大夫来。”
“你亲亲我。”赵荣琛认真的看着她,带着一点商量的口气,“你亲亲说不定就不疼了。”
凌巧春见状,掩着口笑得身体直颤,“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人亲亲。”
赵荣琛见她嘲笑自己,脸色黯淡了下来,扭过头去不看她,一副赌气的样子。
“好好好,我亲就是了。”凌巧春想着他大病初愈,不想惹他不开心,况且他这样子也实在是招人疼,于是忍不住凑上前去,就着他的脸亲了一口,“好了,这样身上有没有疼的轻点?”
“我头还疼。”赵荣琛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转过头来看着她,“你轻轻嘴,我就不疼了。”
凌巧春知道他在胡扯,可也拿他没办法,看看四周反正没人在,凑上去在着他嘴上亲了一下,然后问道,“这样可以了吧。”
“嗯。”他应了一声,在被窝里搂住了她的腰,贴着她轻轻的叹了声气。
“怎么了?”凌巧春觉得他这次一病,简直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
“不要离开我。”赵荣琛抱着她,想了想说道,“不管你欠了别人什么,都不要怕,我替你还。”
“嗯?”凌巧春听的一头雾水,“我没该过人东西啊?”
“这辈子没有,但上辈子可说不定了。”赵荣琛抱着她,固执的说道,“他们都是坏人,都是故意让你欠着他们,好借此来拆散咱们的。”
“你,”凌巧春听着他这孩子气的话,只当他病糊涂了,无奈的拍着他哄到,“好,你好好喝药,好好养病,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会离开你。”
“说话算数。”他依恋的拿头蹭了蹭她,然后打了个哈欠,“从今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可你不许再丢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