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底下无所事事的日子里,黄雨灵每天都会揭开女儿头上的纱布,为其按揉,虽然明知这对于复明没什么用,但做母亲的心总是顾着子女,哪怕断无可能,也要飞蛾扑火,拼死一试。也许是黄雨灵的心感动了上苍,正当这天在按揉时,段梦突然说:“妈妈,你的脸好白哦。”
“那是啊,都快一个月没见过太阳了,能不白么。”才说完的黄雨灵好像一下子醒悟过来什么,充满欣喜的心不敢立即确认,赶紧双手在段梦眼前摇摆。
“妈妈,你的手揉得我眼睛好舒服哦,不要停下来嘛,干嘛这样晃来晃去的。”
这时大家都反应过来,赶忙围拢在段梦身边,钱盛悄悄把一把手枪拿在段梦面前摇晃。
“盛叔,这么多天我快无聊死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打枪啊?”
这下大家欣喜若狂,妈妈、奶奶、外婆对着段梦是又亲又抱,一下子整个防空洞充满了欢声笑语。
而令大家惊奇的还不止这些,段梦突然指着一些角角落落不起眼的物件问来问去,而这些东西都处于阴暗的角落,就算细心观察,也看不仔细。
段原觉着有些蹊跷,拉着段梦走到地下室的一头,接着在自己站到另一头,并在自己背后的阴影中放了不少小东西,他先让钱盛他们站在同样的位置观察,大人们始终看不清阴影中的东西。接着逐一让段梦看,她居然能将后面的东西看的真真切切!
这个现象让段原又喜又怕,他连忙跑到段梦面前,仔细看着她的眼睛,黑色的眸子似乎比以前更大更深邃了。
“这是怎么回事?”段原自言自语道。
“哈哈,小梦你变成孙悟空了,太上老君的火炼过就是不一样。以后还要长尾巴呢。”钱盛笑出声来。
“你还长角呢。”段梦反讥他。
王奇方这时若有所思地说:“人的眼睛是非常神奇的构造。小梦可能在受到光辐射之后,眼球中的感受强弱光的两种细胞暂时停止了代谢,随后又在黑暗中封闭生长那么久,两者比例发生了变化,感受弱光的那部分增强了,所以这才造成她特别能看黑暗中的东西。不过我建议小梦以后出门尽量戴着偏光护目镜,尽量不要对着强光。”
钱盛一听来了兴趣,他一边将自己的太阳镜掏出来递给段梦,一边问:“我拿个啥照照自己也能火眼金睛?”
“那不可能。大自然对于人类的改造都是鬼斧神工的,哪是你想干嘛就干嘛啊。之前美国一件真人真事,有个老太太双目失明二十几年,后来不当心摔了一跤,结果把阻塞眼球供血的血栓打通了,眼睛摔好了!你说神奇不神奇。”王奇方认真地说。
接着大家兴高采烈地讨论起这方面的奇闻轶事,一扫之前久居地室带来的抑郁。
突然,段原急促地打起了安静的手势,让大家不要做声。这下几个人都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了翻动瓦砾的声音。
段原走到铁门口,连忙将灯火关闭,接着把耳朵贴在铁门上面,这下他听得更仔细了,是有一对父子在瓦砾中寻找有用的东西,做父亲的教导着儿子如何搜寻废墟,还让儿子当心不要踩到尖锐物;儿子则一直念叨着要回到妈妈那里去。听着讲话的声音,父子的年龄层次似乎与段原段梦相仿,而且是外乡人士。
正当段原犹豫着要不要开门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声音,段原仔细分辨轮胎的碾压声与发动机的抖动声,应该是有三辆车子。
车辆就停在了这对父子前面,这时父子停止了翻动,也不再交谈,整个场面似乎僵持住了。
接着,段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民兵队姓刘的。没错,就是他,可他来这儿干嘛?段原心里泛起了嘀咕。
刘眼镜开始滔滔不绝,啰嗦了好大一会儿,突然,那个做父亲的似乎开始在哭求刘眼镜,凄绝的哀求声透过铁门穿刺进了每个人的耳膜。接着刘眼镜一声厉喝,做儿子的开始大声哭喊,似乎有人将他从父亲身边夺了过去。随着那个父亲的一声怒吼,枪声四起,然后父亲没有了任何声息,只有开枪者骂骂咧咧的声音。接着儿子的哭喊声立即变得异常尖锐刺耳,仿佛都超过了核爆当日的震荡。接着伴随着汽车发动的声音,哭喊声渐渐远去。
“狗·娘·养·的·畜·生!”钱盛也听出了其中的味儿,刘眼镜本来就没给他好印象,这下更让钱盛咬牙切齿了,“老子就猜到这狗东西会祸害人!”
这时段老爷子一下子动起了恻隐之心:“那个姓刘的往日接触过几次,看着挺和善的,今天干嘛为难这爷俩呢?世道本来就不容易了,这何必呢。儿子,咱们上去看看吧,或许人还有救呢。”
段原让老父亲稍等一下,听清周边没有声音之后,他问王奇方:“小王,这会儿核污染物应该沉降下来了吧?”
“时间也差不多了,这几天雨也下的不少,应该没事了。况且之前吃过那个辐射稳定剂,就是用来对抗核爆后的辐射的。我想只要不是对着巨大的放射源,这种一般性的普通辐射应该没啥问题。”
段原想到地下室本就没有防辐射服,迟早得到地面上去,况且之前上面的人似乎都没穿防辐射服,于是点了点头。
接着段原打开门闩,众人合力将封闭许久的大铁门拉开,然后又打开通向地面的顶盖,一瞬间,清爽的空气一下子灌进了防空洞,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膜与肺泡,大家轻轻地欢呼,庆祝终于不用呼着浑浊的空气了。
段原为了安全起见,带上枪并上好了膛,他先将头微微露出洞口,观察起四周的情况。
此时天空中飘着大团灰色的云朵,遮蔽了太阳的光辉,空气也还算清冽,远处的林子、草丛、田里的庄稼全部成了燃烧后的余灰,而回顾身边,老宅已成一堆废墟,墙根还在,但是楼顶已无,两层楼变成了一层楼,原本洞口上的瓦棚也烧成了碳木堆,而洞口就在灰烬的中央。段原回过头来,看到就在废墟旁,面朝下趴着一名衣衫褴褛的男人,他身下一大滩血迹,背上被子弹穿膛炸裂出好几个大口子,应该是近距离的冲锋枪射杀。段原在确认附近没有可疑之后,自己先走了出来,随后又冲着大家做了手势,里面的人逐一出来疏通筋骨。
大家看着地上的尸体,回忆着刚才的场景,既愤慨又难过。
段老爷子先开腔:“我们还是先把这人埋了吧,这会儿除了我们,也没人给他收尸咯。”
大家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帮这个悲惨的人终结了人生最后的旅途。随后王奇方赶紧去检查了通风口,进行修缮与疏通。
这会儿已经到了开饭的点,黄雨灵下去张罗起了饭菜,她这会儿终于可以用明火烧菜了,一个月来她都是用很少的无烟固体燃料在给食物加热,而不是真正的烧菜。
大家吃上了久违的米饭和咸肉之后,出于谨慎,段原还是招呼大家到下面待着,不要随意地站在地面上,而段老爷子由于烟瘾太大,坚持要抽完三根烟再下去。拗不过老人,大家只得随他去。
大家下去了才没多久功夫,突然只听得洞口的铁门砰一声盖上了,接着又是很多杂物堆在门上的声音,此时伴随着发动机声由远及近。
段原此时一下子觉得大事不好,连忙走到洞口,还没等到他手推出去,就再一次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哟,段老伯啊,您还在啊?”刘眼镜的声音话里藏话的声音听得大家非常不自在。
“怎么办,就剩老汉一个孤家寡人了,刘队长,你接济一下我吧。”
“嗨,现在人民受到战火摧残,我作为一方之长,也是应该的。可是你不能只一个人想着吃喝啊,好歹把一家人都带过来啊。”
“哪里啊,炸弹炸的我家都没了,满门老小只剩下我孤苦伶仃一个,还哪里来的家人,我连住的地方都没。”
“哦?”刘眼镜声音上扬,“这个把月来我四处巡视过本镇,老百姓们死伤的都差不多了,能活着的也就百八十个,唯独不见你嘛,看来你很会过日子啊,衣服还干干净净的呢。哎,刚才这里不是还有死人么?”
“我没见过什么死人活人,衣服我才换几天,我流浪到隔壁乡,有一家人救济过我。”段老伯豁了出去,索性牛往大了吹。
“段老爷子,我刚才都看见烟了,你还装蒜。叫你家人出来又不是吃了他们,也是安排工作,好歹有个出路,总比坐吃山空的好。现在你们在我银泽镇还算安全,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混乱,不要坐失良机哦。”
段老爷子此时铁了心,他刚才耳闻了刘眼镜的暴行,知道他们人多势众,绝不会给段原等人好果子吃,特别是自己的孙女、儿媳,给他们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此时唯有拼尽老命,才能保住一家老小:“刘队长,你有工作尽管安排给我,我是一个人,你倒是给我安排一个家吧。”
此时刘眼镜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冲上去就给段老伯一个耳光:“不配合我们工作,信不信我代表人民枪毙你?杨上士,把这老东西押回去,好好审审。”
“是!”只听得一个响亮的嗓门在回应。
一听到刘眼镜要将父亲带走,段原一下子怒火中烧,拿枪的右手猛地打开了保险,但左手刚推到铁门上,他回头看了看后面的老老小小,不由得又缩了回去。
作为一个男人,他的责任远重于自己的个人得失,他理解父亲是在保护自己的家人,如果为了泄一时之愤,结果就是自己随随便便死掉,害苦了跟他的兄弟,老婆孩子和两个母亲。
“走就走嘛。”段老爷子装作轻松自如,并故意问道,“刘队长带我去哪儿?”
“长官带你去好地方,防空洞!快上车。”旁边有个民兵在喊叫。
“你小子屁话最多,轮到你插嘴了?”刘眼镜显得非常生气,“开车,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伴随着汽车的远去声,段原的心跌倒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