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扁不由分说搬起他的脚三下两下就把鞋和袜子替他脱了,然后“扑通”一声把他的脚摁进了盆里。说你自己会洗,我不知道你自己会洗吗?如今你娶了我三扁,三扁跟了你,就得让三扁给你洗。三扁愿意给你洗,洗一辈子。三扁双手搓着他的脚,把他的脚抱在她的脸前擦干了,然后把拖鞋替他穿上,然后拽着他往床上走……三扁说那电视有甚看的,每天电视里都有节目演,你能看得完吗?赵震东说那觉有甚好睡的,你每天都睡怎么还没睡够呢?三扁说那睡觉跟睡觉能一样吗?赵震东说睡觉跟睡觉怎么就不一样了?
两个人抬着杠,扯拽着,就到了床上。从三扁的身上丝毫看不到女性的羞涩和腼腆。她毫无顾忌地一层一层脱着衣服,直到一件不剩。三扁虽然脸黑,但身体还算得上是白,她沉重的身体倒下去的时候,砸得床板“嗵”地发出了一声闷响,像是刚从开水锅里褪尽了毛,被扔在剁板上的一口全猪。三扁仰卧着,不停地扭动着肥大的屁股,极力在赵震东面前展示着那堆白花花的肉和她身上最隐秘的部位。赵震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头越皱越紧。说你哪像个女人,简直一头发情的母驴。三扁说我就是母驴,来年,给你生一头小驴驹。
“我可不是驴!”赵震东愤怒地朝她吼着。
三扁说:那你要是马咱就造骡子,可比生个驴驹值钱多了!”
8.一道朝阳挎一道背
回完了门还要接九,说什么“一九不能守空房,二九回拜丈母娘”。赵震东心里暗骂,这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哪个闲得无聊的人立的这破规矩,就跟那老太太缠小脚一样又臭又长,让人闹心。
回完了门,第九天头上是接九的日子。本来一般到新媳妇家接九都是当嫂子的事,但是自打赵大年摔坏了腿后,两个媳妇的所做所为让他伤透了心,到现在他对两个儿子和儿媳的态度依然十分冷漠。早上起来他拄着拐棍收拾了屋子,然后打发四狗子和五狗子去接他们的哥嫂回来“住九”。赵震东一块跟着三扁回到了他的家,三扁的“娘家”来住九。在这里赵震东的日子更不好过,他爹处处护着三扁,三扁也就仗着机会有恃无恐地欺负他。最让赵震东不能忍受的是,他去哪儿她都得跟着,那天大翠说了句“箩头不离担,老婆不离汉”她就学会了,并且常挂在嘴上。赵震东说,什么是“箩头不离担,老婆不离汉”,那是“好马配好鞍,好箩头配好担”。三扁一听就叫赵大年,她说爹你听听他这话是甚意思,好像我不是好箩头、好鞍,好像是我屈才了他。
“别听他放屁!自古姻缘天注定,谁是谁的箩头,谁是谁的担,月亮姥姥早就配好对了。”
“噢,那你怎么知道三扁注定是我身上的鞍,我注定就要驮着她走一辈子。月亮姥姥开研讨会的时候,邀请你去参加了?”赵震东连讽带刺的话,逗得四狗子和五狗子“噗嗤”一声笑了,三扁也跟着笑。赵大年从来都是没理占三分,他说我就知道,月亮姥姥给我托梦了,咋地?你娘昨晚上也给我托梦了,她说她知道你娶了三扁,她在那边也放心了。
赵震东说你就编吧,这么大的人啦,说瞎话眼都不圪眨一下。不过我不跟你计较,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从战场上拣回来的,我活着回来,不是幸运者,只是幸存者,我当兵这几年亏欠了你的,我都随你的意给你补上。如今我也想通了,古话也已经说死了,一道朝阳挎一道背,骏马常驮莽汉走,才子佳人难牵手……
三扁说,你这才叫胡编呢,应该是“骏马常驮村汉走,巧妻每伴拙夫眠”。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你是巧妻我是拙夫行了吧?”赵震东说我已经随了你们的意了,以后不要再说这些了,不过你可不要总是缠着我,我这人最怕受人管制,你要是死缠着我不放,我会讨厌你的。
当天晚上,三扁继续缠着赵震东行使她的权利。赵震东和前两天一样,既不拒绝,也不迎合。任凭三扁摇颤着满身的白肉,吭哧吭哧粘在他的身上奋力地划向她自以为最快乐的境地。等着三扁的喘息声渐渐地平复下去,赵震东很严肃地问三扁,他说三扁你给我说实话,我不在家这两年你帮我伺候爹,是真心的,还是别有用心?
三扁一听立刻大呼小叫起来:你说我别有用心?你们家穷得连根针都找不到,你爹刚出事那会儿,下半身一下不能动弹,你家亲嫂子都不伺候一下,端屎倒尿的,我一个大闺女家,村里人说了我多少闲话,你倒是找个不别有用心的来伺候啊……啊?你个没良心的!”
“好了好了,我又错了,三扁我感谢你,我感谢你还不行吗?”
9.打过仗的英雄孙儿
刘双才戴着一副黑墨镜,骑了辆半旧的老凤凰牌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是个典型的南方古镇,说是回家,其实也就是两间破败不堪的老房子。刘双才的根儿挺苦的,父母亲过世早,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刘双才是上完了初中就去参军的。参军之前他在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家里轮流着打游击。兄嫂必竟比不上父母,总把他当个累赘推来推去。后来他们一致出了个好主意,那就是送他去当兵,刘双才一走就是五年,原以为他能在外面转个志愿,入个党,提个干什么的,他们也就省心了。没想到他却变成了个独眼龙回来。哥姐们担心归担心,但是各自有各自的家,也顾不了他许多,生活的路到底还要靠他自己去走。好歹他还有个《革命军人伤残证》和他的二等功军功章,当地政府是不会不管的。果然,县复转军人安置办的同志对他还算是热情,说你在前线打过仗、流过血,你就是咱们新时代最可爱的人,你的工作我们一定尽可能帮你落实。
刘双才没想到,一个星期之后,他就走马上任成了残疾人福利厂的副厂长。他更没有想到,这个有着几十号人的福利厂,竟然是这样一个不死不活的烂摊子。刘双才骑着自行车不紧不慢地进了村,村子中央有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儿,平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阿公、阿婆们扯着孙子、外孙们闲遛跶的地方。空地上有两个摊子,一个是李家阿公的修鞋摊子,一个是纪家阿婆的鱼肉皮子馄饨摊子。刘双才所在的厂子属于县办企业,厂址就在他们镇上,用安置办同志的话说,这里离他家近也好有个照应。刘双才心里暗暗咽苦水,心想谁照应谁呀,里出外进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锁住门三天也不怕饿死小板凳。刘双才吱吱扭扭地把自行车停在了纪家阿婆的鱼肉皮子馄饨摊前。他刚把车子支好,纪家阿婆已经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到了他面前,他每天下班都要在这里吃上两大碗馄饨,然后等到天擦黑的时候和纪家阿婆一起收拾了摊子回去。
纪家阿婆长得慈眉善目一副热心肠,还在他背着行李一个人孤零零地回村的那一天,他经过纪家阿婆的摊子时,阿婆一眼就认出了他:哎哟!这不是刘家的小儿子阿才吗?来,过来让阿婆看看你。”等他近前了,阿婆说:哟,总共不够一拃宽的脸架那么大一副黑墨镜做什么,把它摘了让阿婆好好看看你。”刘双才犹豫着,说阿婆我是怕吓着你。他越是这么说,阿婆就越要让他摘。后来李家阿公和一些闲遛跶的阿公阿婆们都朝着他围了过来。刘双才说阿公阿婆们,我这就摘了眼镜让你们看看,不过你们得有个心理准备,我的模样肯定是很吓人的,抱孩子的阿婆您老人家先把孩子抱紧喽……
刘双才慢吞吞地摘下墨镜,说实话刘双才的脸真的是很瘦很窄,像个刀条子。左面的眼睛完好无缺,右眼窝子深深地凹陷进去,像一只阴森森的黑井,右脸颊上还有一道被弹皮深深划伤的疤痕,猛一看还真能把人吓一跳。刘双才这样一副尊容,迎来了众位阿公阿婆的一片唏嘘之声。尤其是纪家阿婆走过来拉住他的手,像拉自己的亲孙子。阿婆把他拉到自己的板凳前坐下,给他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鱼肉皮子馄饨,说孩子你吃吧吃吧,吃完了阿婆再给你盛,阿婆别的好东西没有,鱼肉皮子馄饨管你个饱。唉……孩子可怜呢,可怜呢,这没爹没娘的,如今又变成这样,这以后怎么过日子呢?阿婆说着撩起围裙儿擦眼泪。阿婆的话,勾起了刘双才内心深处对亲情的渴望,他左眼眶子一酸,吧嗒吧嗒地掉起了金豆子。唉,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想想他刘双才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竟连个抱着他痛哭一场的人都没有。他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在馄饨碗里,喉咙堵得难受就咽不下去了,他哽咽着说阿婆您说我这日子该怎么过呢,阿婆要是不嫌弃阿才,阿婆就收留了阿才吧,阿才每天就帮着阿婆卖鱼肉皮子馄饨。其实刘双才在家的时候就知道阿婆是个孤寡的老人。阿婆一听自然是满心欢喜,向着那些围观刘双才的人们说,街坊四邻你们可都听见了,也看见了,我纪老婆子如今也有孙儿了。我的孙儿可是当过兵、打过仗、立过功的英雄孙儿……
10.厂长不如修鞋匠
李家阿公每天修鞋还兼顾着照看自己的小孙儿。他家小孙儿崽崽只有三岁,穿个开裆裤,光着屁股拖着他的竹板凳当马骑。竹板凳在他的屁股底下“嘎哒嘎哒”地响着,就跳到了纪家阿婆的摊子跟前,纪家阿婆就喜欢去掏他的小鸡鸡吃,他赶忙捂住自己的小鸡鸡又“嘎哒嘎哒”回到他阿公那里。李家阿公说,崽崽呀,安生一会儿吧,拉坏我好几条小板凳了,乖乖地坐在那里唱歌儿吧。崽崽就暂时不拖着板凳跑了,他坐到板凳上两个屁股蛋左抬一下,右抬一下开始在那里摇,边摇边唱阿公教给他的歌谣:
小小子儿,坐板凳儿
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要媳妇儿,做什么
脱鞋子儿,补袜子儿
点灯儿,说话儿
……
纪家阿婆一听就说:哎哟,崽崽都知道哭着喊着要媳妇儿了,那我家阿才还没媳妇儿呢。是喽是喽,我家阿才还没有媳妇呢。”一想起阿才的媳妇,阿婆就着急了,只要到她这里来吃馄饨的人,她都要托人家给阿才张罗个媳妇,她说我家阿才可是从老山前线回来的英雄,是党员,还立过功的。人家说,阿婆,你家阿才的媳妇你也不能太着急了,现在可不是崇尚英雄的年代了,现在的人啊,实际着呢,一要看家底,二要看长相……阿婆每次听到这里就泄了气,这两条阿才都不占,不过她说,我家阿才可是厂长。
没过多久,阿婆终于托人介绍到一个,是个结了婚不上半年就离婚的女人,虽是二婚的,但身边还没有孩子,阿婆比较满意。一见面就照样抖家底,说我家阿才是党员、是英雄、立过功的。但是对方对这些似乎并不在意,只当阿婆说我家阿才是厂长的时候,才犹豫了一下,答应考虑考虑。不过,很快人家就捎话来了,说纪家阿婆可真会吹牛的,什么厂长啊,管了几十个五官不正、四肢不全的人,一个月百十来块钱的工资,还不如修鞋的李家阿公挣的多呢。之后,又连续介绍了几个,结果都是大同小异。刘双才灰心了,连见面的耐心都没有了。但是阿婆不灰心,只是暗暗地降低了标准。后来又遇个寡妇,带个男孩子,年龄整整大了刘双才8岁。其实说这个茬的时候,阿婆心里老大不乐意。就是这样一个寡妇,人家都只说,可以和他相处一段时间,但是不领结婚证。阿婆一听就拒绝了,这算什么呢?可是没过多久,那个寡妇就睡到了刘双才的床上,她说阿才弟弟呀,要不是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不好过,我还不愿意和你睡觉呢,你想想啊,除了我,哪个年轻妹妹肯和你在一起呢,唉,不是我夸张哦,你的那个样子嘛,人家看了晚上做梦都是要发臆症的哟。刘双才心里明白,这个女人只想跟他处相好,并不愿意和他在一起过日子,甚至相好都谈不上,她就是看上他那一点点微薄的工资收入了。但是,他这个年龄正是雄性荷尔蒙大肆分泌的年龄,如果不找块地儿排泄排泄,也太愧对长在他身上的那二两肉了。他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处子啊,这可攒了二十来年了。不过,他的初战注定是要失败的,还没等他破门而入呢,就已经一泄涂地了。寡妇姐姐拍着他的脑袋就像拍着自己的儿子:乖乖儿,不要急,姐姐教你,乖乖儿,你还果真就是个处子啊。”
11.误入羊群的驴娃子
刘双才所在的这个厂,是个手工饰品厂,也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产物。原来的老厂长李贵在80年代初,到沿海各地区考察了一圈后,突然心血来潮办了这么个小厂。这在当时是件意义重大的好事,一度得到了各级领导的肯定和支持。这不仅为很多的残疾人找到了一份自谋出路的职业,而且也很顺应市场需要的潮流。但是这个厂自从办起来以后,就没有辉煌过,从当初的自负盈亏,到最后不得不每年靠上面的拨款和救济过日子。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刘双才出任副厂长后,经过一个多月的实地调查和分析,他认为原因主要有两条。第一,产品不创新;第二,销售渠道被动。这是这个厂一直活不起来的主要原因。如果真要搅活这一潭死水,却非易事。绝对不是死水微澜,而是要掀起巨浪滔天!
为此,刘双才试探着先和老厂长李贵交换了意见。从李贵的口气中可以听得出来,他有些倚老卖老斗志全无。他说得过且过吧,我刚办厂子的时候和你的想法一样,很想把它办好,但是后来越办越泄气了,你是不知道咱们的工人有多糟糕,唉,瘸的瘸、跛的跛、聋的聋、瞎的瞎。说实话,很多人心智本来就不全。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不完全靠国家养活就已经不错了,你不能对这些人抱有太大的希望。
从李贵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刘双才,走在大街上,心情和潮湿的空气一样令人沉闷、窒息。让他这个二十来岁、血气方刚的汉子和这些身残、继而心也快残了的人们一起苟延残喘仰人鼻息,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他好比是误入羊群的驴娃子,想不突出也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