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当服务员的酒店在徐家汇属于中高档酒店,这是从值班经理训导我们的时候知道的。工作是两班制,早班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晚班从下午四点到夜里十二点,一个星期一倒班。
我最怕上早班,因为早上搭公交车时每班公交车里都挤满了人。要挤上去好像和人打了一架,挤的时候没感觉,等挤上车才发现手背被挤掉了一块皮,点点的血迹从破了的皮处渗出来;手臂被挤的乌紫了一块,好几天以后碰到那里还隐隐作痛。尤其是夏天,挤上车已汗流浃背,每个人散发的热量和体味更叫人难以忍受,如果身边不巧站了一个有狐臭的人或是周围的人被挤的没办法放了一个屁,那真是让人忍无可忍了。而这种情况还经常发生。
下班也一样拥挤,但比上班好点,因为下班不用赶时间,这班太拥挤我就暂时不上等下班,错过下班高峰期。
上晚班没有挤公交车之苦,但可恨的是晚班下班后要做什么4S、5S。这4S、5S可不是现在苹果手机的4S、5S,我到现在也没搞清它们的具体意思,笼统的说就是打扫卫生的意思。我在那酒店时酒店的生意特别火爆,每晚都是排队等候用餐的客人。到快打烊的时候,浑身的骨头已累的似散架般,沉重的困意已袭上眼皮,这时值班经理不知从哪里美美的睡过一觉冒出来,精神抖擞的指挥着我们做什么4S、5S。等我们好不容易拖着疲备不堪的身躯做完了4S、5S。值班经理会拿上一沓雪白的餐巾纸,像狗一样,嗅着鼻子,窜上跳下,用雪白的餐巾纸在东一个角落西一个夹缝中擦上一把,只要发现餐巾纸上有一点灰尘或是污垢,我们又得重新再做一遍,虽然规定是夜里十二点下班,但有时要忙到深夜两点才能筋疲力尽的走出酒店。
每天付出这样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一个月也只有八九百元,有时我们酒店一桌客人吃一顿饭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在这家酒家工作半年后我就萌生了换工作的念头,可翻遍各种招工的报纸也没找到更好的工作,好的要人单位很多,但起码也得大专以上学历,甚至本科以上,硕士、博士。想想自己什么学历也没有,换工作的念头只有夭折在萌芽状态中。
换房子自己少吃几顿饭或许还可以换个好一点的,可换工作在这繁华的大上海没有学历即使不吃饭也甭想找个好一点的。也终于明白上海的街头巷尾、犄角旯旮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办证”小广告了。有时自己走在路边冷不防有人从身边窜出,然后鬼鬼祟祟的说:“要办学历证书吗?网上都可以查到学历的,只要两百块。”但我从未动心过,因为我知道即使一时能蒙骗住用人单位,但一个谎言的散出必须要用更多更大的谎言来圆谎,而又时时担心谎言被戳穿。每天都生活在谎言和欺骗中担惊受怕的日子会比现在更难熬。
也是在那时候想通身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朋友和同事被骗去搞传销了,好一点的用人单位都设置高学历这个门槛,而传销却打着不用高学历又能轻松赚大钱的幌子,人们当然趋之若鹜了。但仔细想想,世上又哪会有这样的好事,绝大部分上当受骗的人都是急功近利或贪图小便宜造成的。
工作不满意,住的不如意。这些本来应该默默承受,然后因势利导,慢慢改变。人活在这个世界很难让这个世界来适应你,只有慢慢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来适应这个世界。可那时的我却不能很好的调整自已的心态去适应,在一番挣扎、试图改变而无果后,一种不平衡的心理,各种消极的思绪,还有过去所受的磨难、挫折、打击越来越频繁的裹挟自己那颗冰封的心。开始如微风细雨,最后变成狂风暴雨。那颗冰封的心终于抵受不住一次接一次的冲刷而破碎,碎成一地。
看着和我年纪相仿的客人一顿饭吃着我一个月的工资,而我一顿饭只能吃一元钱一包的方便面,到月底有时连方便面也吃不起。看着他们付款时拿出装满百元大钞的鼓鼓钱包,还有钱包中插满的各种银行卡、VIP卡,而我却始终囊中羞涩。他们每天都坐在被我们打扫的一尘不染、凉爽怡人的空调下伸着懒腰、谈笑风生,而我每天只能在如蒸笼一样的顶楼挥汗如雨、夜不成寐。为什么同样都是年轻人,一种生活在天堂,一种生活在地狱。
每当给客人送完餐(由无我整天愁眉不展,更不喜欢和别人沟通、交流,即使在酒店工作这么久值班经理都还是安排我做送餐这样的力气活,像迎宾、点单这样轻松一点的活从来没安排我做过),站在墙角等待送餐时各种纷繁而消极的思绪就会莫名的涌上心头。有时这些思绪像一根根绳索不断的在我的心头缠绕,越缠越紧,缠的我透不过气来;有时这些思绪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的心层层包围,我的心左冲右突,却怎么也冲不出去,最后被牢牢网住不得动弹;有时这些思绪化成一记重锤,向我当头砸下,我被砸的头晕目眩,四肢冰凉。
这些思绪包含的是对未来的看不到希望,对现在深深不满,更多的是对过去自己犯下的过错的无比悔恨。
越来越多,越来越长的时间我被这些思绪折磨的思想崩溃,生不如死。每当这时我就开始幻想着无数把刀子扎在我的身上,我看到自已的鲜血从被这些刀子扎过的地方一点一点的流出,直到流尽,这时我的心中才感到一丝丝的轻松。
可以说在上海度过的快一年的时间是我这么长人生中最黑暗、最无助、最痛苦的一段时光,那种感觉没经历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即使把那段时光比喻成炼狱也毫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