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通过安全检查口进入候车厅,找到火车票上对应的候车室。候车室里也是人山人海,只是这里的人都是或坐或站、或蹲或卧,不像广场上的人潮涌动。广场上的人流就像是滔滔不绝的江水,这里却像相对平静的河水。
我的目光在这间上百平方米的候车室扫视了一圈,目光所及的角角落落都挤满了人。除了立锥之地竟没有一点多除的空隙,买火车票时排了半天队的我双腿很是酸麻,极想找个位置坐一会,然而我在这间候车室扫视了几圈也没能找到。
想到反正火车出发时间还早,于是我离开这间人满为患的候车室,准备去别
的候车室看看有没有空座位。
“……开往某某某的快某某某次列车开始检票,请各位旅客做好准备……”在经过一间候车室时,里面传来播音员清脆的声音。这声音让我停在了这间候车室的门口。这时我看到这间候车室里有两排座位上的人都纷纷的站了起来,很快就汇成一股长长的队伍。而他们刚才坐过的座位这时都空了出来。于是我走进这间候车室找了一个靠边的且边上人稍微站的少一点的座位坐了下来。
很快我身边的座位还有那些空出来的座位都陆续的坐上了人,在那股排队检票的队伍鱼贯而入检票口时,所有空出来的座位上都坐满了人。
“爸爸,我们去哪里呀?”一声稚嫩的童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侧过头,看到邻座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骑在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年轻男子腿上,双手环绕着男子的脖子。
“宝贝,爸爸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们回家呀。”男子用右手的食指轻轻的挠了一下男孩的鼻子充满爱怜的说道。
“可是我们的家不是在上海吗,还回哪个家啊?”
“上海只是我们临时的家,我们真正的家在四川呢。”男子用手轻轻的捏了一下男孩胖嘟嘟的腮帮说道。
“我们家宝贝从出生就一直在上海,还没回去过,当然不知道了咯。”坐在男子旁边的一个年轻女子将身子斜到他们这边说道。
男孩立刻将搂着他爸爸的手抽出来,搂住了年轻女子的脖子并说道:“四川的家是什么样子的,好玩吗?”
“当然好玩了,家里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舅舅、大姨、小姨……他们都会给我们宝贝压岁的红包,还会给我们宝贝买新衣服、买好吃的东西、买好玩的玩具……”年轻的妈妈脸上带着幸福的表情说道。
“哦,回家喽……回家喽……”男孩搂着他的爸爸妈妈高兴的叫着。
“回家……”随着男孩的欢呼我在心里念叨着。家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温馨的港湾,是心灵的栖息地。小时候的我只要在外面受到了委屈和伤害,回到温暖的家中总能得到安慰,很快将委屈化解,将伤害淡忘。然而母亲去世后,我的家就慢慢的瓦解了。大哥和大嫂离婚了,大哥因为受到了离婚的刺激而精神失常,虽医治了几次,但经常发作,现在不知流浪到何方;二哥因为赌博而欠下了一屁股的高利贷,整天只能东躲西藏,不敢回家;在我到常州的第二年我就将父亲从老家接到了常州,家里因为没有人照看,几间瓦房快倒塌了。前两年我和父亲都是在常州过的年,去年在姐姐家过的年,家对我来说只存在于记忆中和梦境里了。
前两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只有我和父亲在陌生的地方相对无言的吃着不知是什么滋味的年夜饭,听着外面轰轰隆隆的鞭炮和礼花声,想到从前一大家人团团圆圆有说有笑的在一起吃年夜饭,而现在……没吃几口饭父亲就放下了碗筷,然后坐在那里发呆。去年姐姐要我们到她家过年,我们都去了。有了姐姐一家的陪伴,虽然比前两个年过的好一点,但心中的愁闷依然没能消散。今年……没有今年了,今年父亲会在哪里过年呢?想到父亲从此只有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过年,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当眼泪滑过脸颊时我才想到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别人看见我一个大男人竟然在流泪那多丢脸。于是我赶紧弯下腰,将头埋在腿弯里任由眼泪不停的流着。
随着眼泪的流出,我的灵魂又慢慢的从我的身体里飘走,飘到家乡的天空,飘到那片青山绿水、红砖灰瓦的小山村里,飘到我曾经的家中。
我的头脑中开始呈现的是母亲还在世时家中的场景,那时的家里虽不算富裕美满,但在母亲的操持下却是温暖舒适的。我的灵魂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一件物品一件物品上流连着、留恋着,回想着这些房间中、这些物品上发生着各种故事的场景。
我的灵魂在家中的角角落落里久久的徘徊着,徘徊着……
在徘徊间我的头脑中又呈现出两年没回家,去年才回家时看到的场景。门前茂密的荒草竟然长到齐腰深了,我拨开这齐腰高的荒草来到我家的大门前,两扇大门的其中一扇不翼而飞,还有一扇孤零零的半敞着,上面全是黑色的污点。堂屋的屋顶破了一块簸箕大的洞,瓦片从房顶上掉下来撒落了一地,屋子的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水泥地面的缝隙里钻出了一棵棵不知名的野树野草,都有膝盖那么高了。墙壁上的年画生着大块的黑色霉斑……当时看到那幅场景的我眼泪就像潮水一样涌出来。
家,就这样被我丢弃了。丢弃在凄凄的荒草里,丢弃在片地的瓦砾间……
我,就这样被家丢弃了。丢弃在凄风苦雨之中,丢弃到荒山野岭之间……
如今,再次想起家中的境况,眼泪更加汹涌的流出来,在这人山人海的候车室中,我埋着头无声的饮泣着,直到头脑中所有画面都变成一片空白,直到眼泪流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