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母女同劫
杨玉庭坐在卡房里，连送饭的人都没有。不过这是民国时期，形事犯罪不至于饿杀，自有牢营罪犯生活开支，当然，每一过罪犯的生活规定不高。犯人食堂的司务人员那才叫克扣，一天两顿牢饭，每顿给一碗希粥，那希粥就是几粒米在碗里如虾子游水一般，喝起来馊酸馊酸的味道，跟两三天的淘米水一样，这都是衙门里的公干人员吃的剩饭烧的。一小碟咸菜，那就随便你爱吃不吃。杨玉庭那里这样受过罪，吃，饿不择食，吃下去可以保命。卡房里那是生不见天，死又不入地的地方。不然，怎么叫坐卡房嘞。杨玉庭家里更是糟糕，杨春秀见娘已死，跑到未婚夫家里去过日子去了。杨玉坤家里干活干腻了，饭菜都吃不上，出去找长工干，帮人好，有饭吃，有衣穿，还有工钱拿，倒是觉得乐不思蜀，自己乐得无牵无挂。正所为好吃懒做去帮人。可是人众的田禾都收光了，为独杨玉坤家的稻子倒在田里。害得李家大院的鸭子，每天结群到正冲里来撑死撑活饱餐了十多天。杨家家里剩下杨三嫂母女二人。杨三嫂只是一个不识数的憨妇人和一个三岁的小女孩。杨三嫂的智力只在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之间，象她这样的人如何做得事，做一点事情也荒唐之极。饭是煮不熟，希粥勉强烧得来。米坛里，她只知道一次煮一升米，煮一次盛在木盆里吃几天。倒是老鼠吃得多，人吃得少。老鼠争吃得打架雷吼。坛子里的米煮完了，当然煮完了就煮完了。她没有别的办法，有一点她却忘不了。肚子还是知道饿，饿了吃什么呢？她也不知道。她结婚后从来没出过门，今天却不同，因为心里发慌，发慌得象喝了二两烧酒一样，好象天地都在动摇。她分不到天南地北，窜来窜去窜到李家弯。李家弯是一个大院子，这个大院没有外姓，七八人家都姓李。李二善人是这里的首富，其它七个户有四个户是二善人的佃户，有三个户是自耕中等农户。虽说是大院之称，却不是同房接屋。一户一栋是分别开了的单门独户。被茂密的竹林分隔开了的，杨三嫂饿晕了头，小孩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更不是什么宝贝。她是她，我是我。她的死活却从来想不到哪里去，根本就没有智力想到还有一个孩子。婆婆在的时候，当然强加给她抚养。可是米煮完了，她饿晕了，世间一切全忘了。很想的是有一样能吃的东西，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那怕一只蜻蛙，一个蝗虫也是美味。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个母鸡领着一群崽子走了过来。杨三嫂急了，忙扑了上去，上天有眼，总双手没有放空。抓住两只小鸡，掐死一只放在衣袋里。把另一只扒去毛皮，撕成几块生吞了。那母鸡护崽心切，因为杨三嫂扑下去在也没有爬起来，她再已没气力站起来，跳在杨三嫂身上乱喙，母鸡对杨三嫂有恨，边喙边叫，恨这个那里来的恶人，活剐生吞吃了它的崽子。这事却惊动了养鸡的女主人李侯氏，李候氏出门一看，见一个人扑在那里跟鸡打斗。他以为是小偷，找来一根竹扁担，不管青红皂白，上前一扁担。杨三嫂本来离死不远了，如何还受得了一扁担，只见那人动了两下在也没动了。李候氏在也没打下去。一看却是杨三嫂，杨母去世，李候氏去烧过香，所以便认得。也知道她是一个傻妇。可是这杨三嫂一点回应都没有，眼睛以經定了，没闭也没转动。进前用手一摸，她以經死了。
李候氏急了，急得全身发抖。出了人命案那可不得了。人命案三十三翻，死人旁边有活鬼。就是路人都可报不平，李候氏不是杨三嫂，她不是傻子。人已經乌呼了，却不能等着大祸临头。找来一个割草背筐，幸好杨三嫂早已成了干枯的柴块一样，重不过四十多斤。李候氏又怕又累，一口气揹到杨家，回不过气来差点晕倒了。候氏看见屋檐下有一柴草，把杨三嫂抱来放进柴草窝里。神不知鬼不觉，便悄悄回去了。虽然放心，还是做了几晚恶梦，老是看见杨三嫂。
杨三嫂的女儿的命比起娘更差远了。她其实不该生在这个世上，而是不该生在杨家。她出生以来，比那没有父母的孤儿还要孤儿。她娘无知，她却是一个无知幼童。可以这样说，三岁多了没吃饱过一顿母乳，脑壳长来根坟墓里挖出来的枯骨没有两样，只不过多了一层皮和希疏又细又黄的软发，身上一根根肋骨弓起来，好在还有一层皮裹着。四肢更吓人手杆儿又细又硬，伸手摸上去，好似干枯了的树枝条。她不知道什么，什么是爸爸妈妈，不知道这就是人间世界，不知道一切的一切？三岁了，由因身体发育不良，其它呀语一样不懂，也说不来。只知道一个字，“要”。她要什么，又向谁要。除了几阵秋风吹得竹叶唦唦的响，连一只鸟的回音都没有。她朝着房后的坭路上爬，爬到山边，路旁有一个土地石棚，棚里有两个石刻人像，他就是土地公公，土地婆婆。他们是没有同情心的，也不会说话。小女孩爬到这里再也爬不动了，伸着一肢小手仰面摊在额前，头脸扑在坭路上，已經是最后的挣扎。杨玉庭坐了两个月卡房。曽县长一天清闲问起李师爷，有关杨玉庭的事。
二，懒汉寻亲
李师爷道：“杨家不知怎么回事，没有人来送饭，也无人来说情。杨家好象没有人了。”曽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人生笨了，脑髓被人吃了，给装一脑壳的豆渣。本县明知此案情冤枉，也无能为力。叫火夫弄点好饭好菜叫他吃了回家去，别在这里曽加负担。”杨玉庭被提前释放，杨玉庭坐了两个月牢，已經瘦得皮包骨，好在县长开恩饱餐一顿，自已自由了。平时在家的时候，没想过家，老是往街上跑。今天不一样，知道自已有一个家。家里根牢房里有天让之别，自已的家是多么的温暖，自已的家睡着是何等的安稳。杨玉庭急急忙忙奔回家里，走进大门一看，一张蜘蛛网牵了半间屋。桌上有一个木盆，盆里有一个盛饭的小木饭瓢，一个碗一双筷子，碗上的稀粥痕迹早干了。杨玉庭从来没有感到这样的孤独，一股寒意直透脊梁。厨房里也不知多久没动过烟火，人都不知道跑道那里去了。家里一无所有，傻瓜老婆在那里，三岁女儿又在何处。杨玉庭到房前屋后去，那怕是傻妻，或者小女儿一个亲人也不至于这般凄凉，孤独。终于在柴堆里找到了憨妻。不过她已經死了，死了多久当然不知道。人卷在一堆，很是僵硬，重不过五十斤，真象一条冻死的老狗。她睁着一双灰色无光的眼睛，深深凹在眼匡里。她没有合眼，已闭不上眼了，死得心有不甘。杨玉庭把门取下来做停尸板，把憨妻抱到停尸板上。
那么女儿有在那里，杨玉庭想到厕所里，可是用竹扒捞了几遍也没捞到什么。后来在山神土地庙前找到了女儿，摊着一肢小手扑在那里，侧着半边脸贴在地。杨玉庭抱起女儿，已經僵硬象树兜，口里爬满了蚂蚁。杨玉庭想用点稻草值成草垫，将她们母女裹紧扛出去软埋，入土为安。杨玉庭突然想到了二姐杨含秋，二姐有点讨厌自已，但毕竟是亲姐弟，姐夫仁义。
杨玉庭厚着脸皮找到二姐，含秋听弟弟说家里的变故，眼泪长流。将油、盐、菜、米弄了一大挑，另外拿了十个大洋，叫杨玉庭先回去，自己拿点东西随后而去。杨玉庭在二姐的帮助下，买了两口棺材，草草安葬入土。
当杨玉庭吃官司的时候，杨家却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也就是杨玉庭身陷囹圄不到一个月，另外一件事情却发生在杨秀忠身上。顺清看秋收已經上坎，母亲也去世了。耕牛也卖给幺叔，思量着搬回故居。目前农家有一个月的农闲，该把牲口处理掉。正是八月刚转初，秋后二十四个秋老虎回照，署热未退。顺清对秀忠说道：“忠儿，你已經十二周岁了，正吃十三岁的饭，应该学会买卖生计。明天你帮忙把鸡，鹅，鸭背到平乐去卖。其它市场价钱低，平乐有一个水码头，做家禽生意的人，把家禽运到宜宾，卢州，合江，ZQ去卖。所以那里价钱好。我们把该卖的卖掉，处理好了，在取消佃约，我们搬回故居做自已的老业。你也去吴伯伯家去上学，杨老师给我说了几次。
八月初二，天气晴朗。顺清三爷娘起四更天，把鸡，鸭挑的挑，背的背。素娘背了三十多斤录豆。天未大亮，三爷娘到了禽蓄市场。家禽贩子更早，在那里等着收够。顺清是一爽快人，三言两语价格谈定，过秤成交。顺清对秀忠道：“时间还早，我去喝一会茶，素娘你去卖录豆，秀忠你自已去玩，玩够了在茶馆里来找我。”
秀忠很少到过市场，当然高兴，自已走到下场口。那是一个好玩的地方，出场口有两个月亮台，台面宽阔。左边月亮台上有一株黄柏树，开盘特大，树荫可掩盖两亩方圆的地面。右边月亮台也是宽阔的平地。从月亮台下去就是江边，这里也是水码头，这个水码头是半年码头。到了十月，这里的码头就不存在了。那只是一个宽阔的浅滩。这里就是坝区进出的要道，这个坝区夏秋两季是一个全岛。坝区面积大，上面有七八个村庄，在这两个季节里去回都得坐船。春冬就不同了，江清水枯，江水都从正河流出去，坝区东面只有清水汪汪的薄流。行人从石墩上一步一墩来到集市。
现在正是八月初，江水未退，这里还是船码头。月亮台上热闹非凡，不但有上船下船的行人来往，而起各种九流人物也在这里做生计。有算命的，也有看相的，有卖狗皮膏药的，卖针筒麻线的，摆摊行医的，耍靶戏的，补锅的，阉割猪鸡的。还有摆三两张桌子卖向天茶的，茶客看江流，也有理头发的。黄柏树下还有两围人群不知在看什么。秀忠那里见过这里的世界。秀忠好奇，挤进一围人群里。听他们说是看西洋镜，那西洋镜下面是三只木足顶着一个木箱，上面盖了一块红绸。那东西前面伸着眼睛，女老板说是镜头。围观的人要看西洋镜先交一个当十钱，当十钱，一个铜钱当十个小钱用价值。当然也不少好奇的客户，交一个钱饱一下眼福。客人要看时，闭上一个眼睛，将争着的眼睛凑近镜头。
那卖艺的女老板一边换照片，一边唱：“看一侧来又一侧，回家欢喜几个月。看一遍来又一遍，回家高兴几十天。”
秀忠不知是什么玩意儿，听他们看过的笑着说道：“都是一丝不挂的洋姑娘。”秀忠未脱童年，听说是这样一回事，没有兴趣。
三，江湖卖艺
秀忠有钻到另一堆人群里看，原来是一个耍杂技卖打药的。见那耍杂技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彪形大汉，赤着上身，身上肌肉发达，真是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穿一条黄色桶脚褲，扎一根三指多宽的紧身带。一边动作，一边口若悬河的说道：“伯伯，叔叔，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嫂嫂你们好，我今天来道贵码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有。我首先介绍一下，本人姓康，大名八字。康是健康的康，八是六七八的八。我康八是五代祖传杂病医家。我康某就是老实，撒不来谎。若是懝难杂症，嘿。不是我康八说大话，叫作：坛子头捉乌龟，手到擒来。今天我卖两个密方：一是铁打损伤，不管摔着的，闪着的，扭着的，挫伤，撞伤，打伤，风湿麻木，可以说是枪响子到；第二个密方是劳伤咳嗽，老咳嗽，老呴包，咳来痰中带血，血中带痰，铁青痰，粘痰，绿痰，黄痰，脓痰，泡泡痰，只要吃了我康八的药，药到病除。我康八若是撒谎卖白，不是人身父母养的。父老乡亲的钱不是枪打来，也不是炮轰来的，是一背太阳一背雨幸苦来的。每一个钱都来之不易，十滴汗水还没见到一个钱。但要防着那些江湖骗子，他们会说，可以说得水上起火，骗人的靶戏只有一次。我康家的招牌是铁打的，如果我的药服下不见效应，退钱不退药，人以信义为本。乡亲们小心怕上当是对的，古人常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总之君子爱才，取之有道。我今天做一个游戏给大家看，医道世家都练有两手防身拳。有些年青人羡慕练家子，即可养身有可保身。我要提醒大家的是：光练是不成的，一要明师指点，二要练药帮助。练功不练药，等于没有学。当然我也不列外，练功勤奋是必然的，也要借助药的力量才发挥得出来，今天我表演一下功药结合的威力，叫作‘指石为坭’，什么叫‘指石为坭’呢？”
康八从树下烂砖头中随手拾了一块墙砖把在手里顺着内围向着人群走了一遍说道：“大家先看看我手中这块砖是真是假，将正面反面都给观众们看。你们细看砖头有没有瑕疵。我今天用二指头将这块砖钻一个孔。话又说回来，不是我手指尖硬，也不是我力大无穷，那又是什么原因呢？我把千金不传秘密说出来。”康八又从口袋里拿出药酒，是用一透明的洋玻璃瓶，用烧酒泡的中草药，颜色降红。我其实就要靠这个东西才能马到功成：“我得先喝上一杯，再通过运功大事成也。”他果然先喝了一杯。然后宝贝似的盖起来放进包裹里，生怕被人偷了去。再向众人拱手说道：“我得先将气血运行一遍，再表演功夫。”
康八大师认真而装模作样的练了一回，将左手紧握砖块，右手食指运气指尖，指尖顶住砖块平面左右回转，只见砖块粉末纷纷扬扬掉落在地下。众人无比惊呀，都贊叹道：“果然好功夫。”
康大师道：“不是我的功夫好，是药酒的威力大。”这时来了两个人，是一男一女。女的扶着男人，那男人右手捂着胸口，“哎哟，哎哟”不住的呻唤。闯进人堆里：“康老师救命啊。康老师呀！我盼你盼了好久，你家里我都去了五次，今终于看到了你。总算碰上你这个救星。”
康老师急道：“救人要紧，救人要紧。快来，我先给你把把脉，看病在什么地方。”
病家却“哎哟，哎哟”叫过不停。康老师把了一阵子脉，说道：“你肚子痛，里面有怪物。
病家却面有微怒，说道：“哎，康老师你认到病没有，我肚子痛是不假，你说我里面有怪物我却要生气了。”
康老师道：“有病不瞒医，我实话实说。这样吧，我这里有一瓶百病王药酒，先倒一杯给你喝下去，我这药酒有病治病，无病补体。”
病家道：“我的病历害，你的药就劲能不能吃，我若中了毒到那里去找你。”
康老师道：“放心，放心我不会走的。”
病家道：“求医不疑，疑者不医。我相信康老师。”说罢，将一杯降红的药酒喝了下去。大药过了半个时刻，那病家却滚地大叫：“要交命了，要交命了。”
康老师大惊失色，说道：“难到我的药出了错，不可能，不可能。”他忙把病家扶起来，病人却呕吐不止，却用手指着咽喉说不出话来。病家突然哇的一声却吐出了一陀擬凅了的猪肝血。病家叫道：“我的天那，我从来没有吐血病。”
康老师急道：“我看看，我看看。”他找来一根细树枝条，将血块剥开，里面却有一个小钱。康老师却生气了：“我说嘛，我康家的配方怎能害人。好了，好了，你说说这个小钱是怎么回事情。”
病家道：“我在童年时候爱摔石三游戏，小钱含在嘴里不小心吞下去了。”
康老师道：“难怪，难怪，你瘦精精，干壳壳，一顿要吃几钵钵，吃了还不长肉。”
病家道：“是，是，康老师教训的是，康老师果然是华佗在世，鶣鹊重生。康老师我该谢你多少礼。”
康老师：“一个大洋足也。”
病家道：“康老师你泡酒这个药好，我买两包。便宜一点，我一定给你阳雀过山远传名。”康老师：“欢迎，欢迎。五个铜园一包，不讲价了。”
众人亲眼目睹，康老师的药假不了。这个说我卖一包，那个说我卖一包。康老师说道：“别急，别急，人人都有。”不一会儿，两大袋药抢购一空。最后还有两包没卖，康老师见客人都走光了，还有一个小孩在那里，说道：“小兄弟还有两包给你便宜点，两包收你六个钱。”
秀忠道：“你在骗人。送我也不要。”
康八却火了，说道：“我这怎么骗人？”
秀忠道：“你们从头到尾都在骗人。那块砖头其实你早就用铁棍钻好了洞，再将粉末填满填紧，那几块砖头也是你先前放好的。今天看似你随手拈起那块有洞砖块，其实你最熟习不过了。那个病人也是你们一伙的，把鸭血煮老，将小钱揷进去。来到这里才放进口腔内，我没说錯吧？”秀忠一语道破天机，却急怒了康八。正是：憨厚老实招人欺，聪明骗术专欺人。康八对秀忠到底怎么样？请看下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