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达明笑笑:“可是如果我们想要活下去,便无法摆脱虚名。虚名和这身躯壳,都是无法摆脱的东西。”
安婕轻笑:“我并不是不明白这层道理,只是有些事对我来说勉强不来。”
柴达明语气缓缓:“勉强不来的事,你总是做得很好的。自己喜欢的事,更是出类拔萃。这是我欣赏你的地方,也是常人,包括我,所欠缺的。”
“谢谢你。”
柴达明笑着叹口气,说:“这次约你出来,是想请你写一种你没有写过的稿子。”
安婕抬头看着柴达明。
“你以前的稿子都是你在说故事。这次我想让你评判评判别人说的故事怎么样。”
“你是说评论吧?”
“是的。”
“电影评论我经常写的……”
“不,这次是关于一场话剧。也不是多么高级的话剧,是我们西大自己人搞的,喏,就是你家的罗严……”
安婕不由自主脸红了,笑道:“他啊,是听他说过一点,不过我没在意。”
柴达明冷不防笑出了声:“你这么高的审美,哪会看上他搞的东西。不过,这次是他硬缠着我非要我动用关系给他说点好话。他这次下了很大力气,不知为什么这么积极,态度很严肃,看样子不是闹着玩的。我许了他,让他的剧正儿八经上一次西京的著名杂志。杂志的审稿非常严格,我手下没那么功力深厚的人,你是那家杂志的熟名了,所以想到了你。”
安婕低垂着眼睑点点头,哦了一声。
“到现在,罗严只知道你是安婕,不知道你是夏婕,要不趁这次机会,给他个惊喜,让他明白为什么排你坐美人榜第一。他老是偷偷的问我,问你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小秘密。我被问的心烦啊……”
安婕露出甜美的笑容:“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我需要这个身份的自由。”
“他说事成了要请我和写评论的人好好吃一顿的。”
安婕说:“这个容易,你自去吃你的,他请你的时候,我也去陪客不就等于他请了你和我了嘛。”
柴达明赞叹的笑:“你就是这么心思灵巧!我真是羡慕罗严……”
安婕赧然一笑,喝着果汁。
“喏,事情谈完了。可以谈谈个人感情问题了吗?”
安婕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你想问什么?”
“幸福吗?”
安婕垂下头,咬着嘴唇,笑:“你怎么也和央视记者一样无聊……”
柴达明一本正经看着安婕:“我不许你堂而皇之攻击我的未来同事!”接着说:“幸福就好。说实话,罗严所在的阶层和我们的阶层差了这么多……”
柴达明夸张的用两根食指比划着。
“但他的心态是和我们平齐的,也许比这还要低。他能从罗氏集团的危局和家庭生活的混乱中给予你幸福,我很敬佩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努力和真诚。真希望他能够一直给你这种幸福……”
安婕早猜到他的后话,沉默半晌才说:“也许我这人生性冷淡,和人永远热乎不起来。虽然接受了罗严,其实非常明白他的极限在哪里。如你所说,他的努力和真诚,让我无法不为之动情,我要尊重他的劳动。相伴在身边,是我能做的微不足道的事。至于以后,我也说过,我从不想得那么远。两个人在一起能够相伴三年依然恩爱如初,已是奇迹。白头偕老更是童话,我想我应该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我和罗严能走到哪一步,我都心怀坦然,对于任何结果只求问心无愧。这是感情的交换。和世间各式各样的交换一样,脱离不开世俗的约束。”
柴达明静静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安婕,木质纹理的桌面明暗截然,光中有漂浮的尘埃,有安婕发亮的发丝,发卡迎着阳光反射,此情此景不知触动了柴达明哪根孱细的心弦,这个平时谈笑自若没有烦恼的男人眼中露出难以察觉的怅惘。
良久,他喃喃叹息:“有子如斯,夫复何求!”
说了会儿闲话,看看将近十点钟,柴达明付了账,两人信步走出咖啡厅。
初秋天色澄碧,西大校园层林尽染,一眼望去,心旷神怡。
柴达明有些不舍,对安婕道:“我们是同校校友,却相见时难别亦难,我很享受每次和你见面,所以时间过得飞快,有些话之前想着对你说,这时却忘了。你如果不赶时间,陪我走一阵如何,也许走着走着,我便想起来了。”
安婕说:“今天是星期天,我不打零工。陪你一天也可以。”
柴达明听着很舒心,却谦恭的说:“一会会就可以了。我就想你陪我一天,罗严也不愿意。”
安婕笑笑,没说话。
西大大礼堂今天下午要举行社团会,一早柴达明派了几个小学弟带上相机,先去让他们拍些筹备时的图片。
柴达明便说:“我们去看看礼堂布置的怎么样了,也许在那里能看到罗严。”
从公共教学楼到大礼堂经过一段两边矗立高高白杨树的校园主路乌枝路。一名西大毕业的著名诗人曾吟过一首诗,诗中有一句“春鹊折乌枝,筑巢华杨顶”,此句中的“折”字,先前是“衔”,他也犯了“推敲”之难,拿不定到底是衔好,还是折好。
“衔”见鹊之鸟性,“折”见鹊之人性,虽然用折更见人性,生动准确,那时诗人认为禽鸟就是禽鸟,无端使之近人,总觉得突兀。
诗人四十多岁,又见了人生许多艰难,重游西大,见树中春鹊以喙钳枝,不停摇动头部,才折下一根细枝,小小禽鸟,为了一个不挡风雨的小巢,费尽了多少力气。诗人感伤生怀,更觉人生多艰,世事无常。况且他又接受了“万物有灵”“众生平等”思想,再也不动摇疑惑,将衔抹去,改为折字。
诗人死后,为了纪念这位校友,这条路更名为乌枝路。
乌枝路的一边是西大的第二体育场,夹在公共教学楼和大礼堂之间,体育场周围一片平坦开阔的地方是西大的露天篮球场,大约有二十多块。每块场地基本都站满了人。西大篮球运动火热,今天又是周末,也是新生结束军训后第一个周末,球场人满为患。
柴达明目光扫视球场上奔腾跳跃生龙活虎的球员和加油呐喊的女生,喃喃道:“今年的新生格外朝气蓬勃,精力充沛啊!”
靠近乌枝路的那块场地上,柴达明发现了更多熟脸,安云默、冯朝夕、江愁眠,靳静、倪晨、苏落落、周扬,这些在他的美人榜和才子榜上都有名的人物,等再看到场上唯一的女队员陈彦飞,柴达明笑道:“得,整个西泠社的人都在呢!不知罗严在不在……”
安婕听到罗严的名字,便把视线投向篮球场。
罗严酷爱篮球,本身技术也不错,加上身材高大,球风潇洒,对体育不甚热爱的安婕也喜欢看罗严打球。无论对方如何严防死守,罗严腾挪兜转之间,总能把球送进篮筐,惹得旁观男女惊声尖叫。
安婕与世无争,素淡惯了,心中仍不免赞赏激越,稍稍得意,沾沾自喜。
今天这场球,他本人并不在场。安婕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了。
但场上依然竞争激烈,场下一片喝彩。
焦点自然是女儿身体,男儿斗志的陈彦飞,在一众须眉中出尽风头。
高挑纤瘦的身材在宽松篮球服的衬托下,英姿飒爽,线条完美的长腿跑动优雅,时快时缓,节奏控制得恰到好处,总能在很好的位置接到传球手的球,不等防守她的人赶到,扬手将球投出,命中率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