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政治上的特殊性,不能不给鲁迅留下特殊的印记。
以共和制为特征的中华民国取代君主专制的清王朝以后,中华大地上并没有真正实现共和,而是陷入军阀混战之中,所谓的“中华民国总统”也像走马灯一样,换了又换。特别是各地的军阀和政客们,“你方唱罢他登场”,谁都可以当官,又像土匪,官匪不分。这种混乱局面,严重破坏了社会治安,阻碍着生产的发展,使老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即在首善之区的北京,这种混乱局面也时常出现,“国民军”的几进几出和发动“首都革命”就是一个例子。
跟这种现象相反,山西自辛亥革命首义成功,阎锡山上台执政,在很长时间里,政局相对稳定。他是直到1949年解放军渡过长江跟南京的“中华民国总统”蒋介石同时被推翻的。阎锡山当政以后,在发展生产上,在乡村政治体制改革上,在教育建设上,在社会治安以及禁止妇女缠足等移风易俗上,确实做过一些实事,如实行“六政三事”,提倡“村本政治”,农村建立“息讼会”等。山西的地理形势也便于他搞独立王国。通过宣传,山西在外界颇得好评,被称为“模范省”。20年代,梁漱凕等好些文化名人,都曾来山西考察过,写文章称赞过。鲁迅之所以能够在山西的土地上逗留,与此有关。
那是1924年夏,鲁迅和京津名教授李济之、蒋廷黻、陈定谟以及名记者孙伏园、王小隐等10余人,应西北大学之邀,赴陕西做暑期讲演之旅,共40多天。返程途中,一行人对到山西一游颇感兴趣。孙伏园在《长安道上》写道:“我们在黄河船上,就听见关于山西的甚好口碑”,如“秦、豫骡车可以渡河入晋,山西骡车不肯南渡而入豫、秦,盖秦、豫尚系未臻治安之省份,而山西则治安省份也”。又说:“山西的好处,举其荦荦大者,据闻可以有三:即一,全省无一个土匪;二,全省无一株鸦片;三,禁止妇女缠足。即使政治方针上尚有可以商量之点,但这三件已经有足多了。”唯其如此,一行人很想渡河沿同蒲路返京,但未如愿,而是改由陇海路转京汉路返京。为了坐实有关山西的传闻,他们特地从现三门峡一带渡河北上,“登岸参观”。孙伏园说:“上去的是永乐县附近一个村子,住户只有几家”,大约属今平陆县吧。登岸后,“遍地都种花红树,主人大请我们吃花红,在树上随摘随吃,立着随吃随谈,知道本村十几户共有人口约百人,有小学校一所,村中无失学儿童,亦无游手好闲之辈。临了我们以四十铜子,买得花红一大筐,在船上又大吃。夏浮筠先生说:‘便宜而至于白吃,新鲜而至于现摘,是生平第一次’,我与鲁迅先生也都说是生平第一次。”在其他人的笔下,也都是一片叫好声。“入西门,孔庙附设教育会、农会、拒毒会及洗心社等机关,知山西人犹有事可办”,“吴排长谈该省自治成绩甚备,境内无乞丐,盗贼,烟民,视其他临省大不侔矣”,“岸上颇有新栽之树,逐渐成荫,略见阎督政绩”,“山西一面果木森森,河南一面牛山濯濯……”
鲁迅没有专门记述这次亲眼观察山西的感受,只在《日记》中简单记道:“午抵函谷关略泊,与伏园登眺,归途在水滩拾石子二枚作纪念。”他在别处说过这次到西安喝了几口黄河水,原来要写长篇历史小说《杨贵妃》的兴致也被破坏了,但那指整个“西北之行”,不是指“与伏园登眺”的印象。即使说他不像孙伏园等人那样感到满意,也不能排除其北渡黄河“登岸参观”,是出于要看看山西这个“模范省”政绩的“动机”。孙伏园在船上所闻,其他人在黄河岸边所见,鲁迅该是一并收入自己记忆的。
这就是鲁迅脚踏山西土地的实录,是他跟三晋大地联系上仅有的一次,真的是历史的一瞬。期间有关山西的各种传闻、各种印象,是牢牢刻在鲁迅脑海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