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可是恨透八路军了,本来自己不情愿,可是又无可奈何,还得装出一付主动的样子来给人家捐献,那可是一千石呀,要装七八百布袋呢。散会后,他心情一直忧忧郁郁的,脑子里老是想着那七八百布袋粮食,他心疼呀,幸亏还是自己使了点心眼,要象裴玉珊那样在人前头充大,五千大洋,五千石粮食,哪还不亏透了?这一千石怎么才能捞回来呢?加租子?那是行不通了,八路军一直吼叫减租减息呢,反正减来减去还是富人吃亏,自古道富人是穷人之恨吗,他们总想变着法子刮富人的油呢。可是,斧打凿,凿入木,迟早一千石要寻个出处,咱不能白白地出这个冤枉捐,让八路军讨了这个大便宜。一提起八路军来,他突然想到在东山上开会,看那里村村都有八路军,人来人往,凭他这眼光看,好象还不是些小兵子,倒象是当干部的,是不是八路军有大机关设在武乡?是呀,开会的时候还有八路军的大首长到场,他又把发给他的奖状拿了出来,果然上头写着朱德、彭德怀的名字,这不就是八路军最大的领导吗?要是把这个情报送给魏林元,弄不好也值那一千石粮食的价码。
对,就用这个来补偿捐粮的缺额。可又怎么去传这个情报呢?自打八路军驻下以后,抗日政府盘查的很紧,又是民兵,又是儿童团,这个要路条,那个问口令,走一村问几回,咱刚刚上了政府的报纸,成了表扬的模范,一旦查出来是赵恒昌去了敌炮楼,那八路军可是非下手干掉不行,上回因为张臭小念那顺口溜,锄奸科已经来找麻烦了,亏他多了一个心眼来了个死不认帐,这回要再发现他去敌炮楼,那可就成了屡教不改的大罪状。
怎么办呢?记得魏林元说过,让老二家的去送信。让老二家去倒是有些理由,她娘家是沁县的,去村公所弄个路条,就说要去娘家,也倒是合理,只要进了日本人搞了维持的村子,就不怕有人再查了。她究竟是去了沁县娘家,还是去了日本人的炮楼里,抗日政府是知道不了具体情况的。可就是……那日本人荒淫无道,万一要把老二家给糟蹋了……可怎么给儿子交待?这事儿可真难呀。赵恒昌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可除了让老二家去,实在想不出另外的办法了,怎么办?只好狠一狠心,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要跟八路军斗,总得下点本钱。
想到这里,赵恒昌来到二媳妇的房里,“老二家,你有好久没有去过娘家了吧。”
“是呀,四五个月了。”
“想不想回去看看?”
老二媳妇见公爹突然来和她说这个,总是有什么事要她办呢,也故意卖了个关子,“咱不想回去,日本人天天来扫荡,外头乱咚咚的,一旦遇上了不是自寻倒霉?”
“看你说的,有八路军哩,日本人也轻意不敢来。”
“哟,日本人多怕哩,那赤峪口百把人怎么死了?那妇女们让敌人给糟蹋了,还把命要了。”
赵恒昌见虚话套不住她,也只好实说,“老二家,咱是一家人,也不用打墙壁影,其实,我是想让你去娘家跑跑,顺便给咱办件大事。”
“俺一个女人家,能办成什么大事?”
“给林元捎着送个信。”因为老二长期不在家,他也知道老二媳妇与林元有些不清楚,也许一说给林元去送信,她说会高兴地答应了。
谁知道这桃花还鬼精,不管公爹怎么个筛这铜锣,就是不上他这个杆杆。“林元是汉奸,他在炮楼里,俺还敢去那个地方?”
“其实也不怕甚,那附近的村子都搞维持了,秩序可好呢。”
“那我也不去,还是在家安身点吧。”
赵恒昌见说不动老二媳妇,没办法才拿出最后一招“杀手锏”,他从大襟底下掏出一付和田羊脂白玉镯来,“老二家,你看这对镯子好不好?”
一见这个,看那色泽就知道是个正宗的好货,少说也得几百大洋,老二家那眼光可就发了直,“好呀,这是哪里来的?我看看。”
“你甭看,这是正宗的和田羊脂玉,上等好货。手摸上去柔触触地,戴在手上凉格茵茵的,好东西。”
“我抓手上看看嘛,试试看好戴不好戴。”
“你先说去不去?要去,这对镯子就归你。”
“嗯……”老二家还想再为难一下。
赵恒昌一边说,一边就收拾起来,“老二家你看吧,你要去呢,你就去办,你要真不想去,我也不为难你了,我总会找到个合适人去办的。”
“哟,这么好的镯子,你就轻意能给了旁人?谁说不去了,我只是想先试试合不合手呢。”
“这么说你答应了要去?”
老二家一边抢过镯子来就往手腕上戴,一边点点头应允下来。
做好一切准备,赵恒昌的二媳妇骑了头毛驴要去娘家了。
一路上,左盘查右盘查,桃花这个心里也只嘀咕着,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可她这真的要去办坏事,自家这心里就不稳妥,这就是做贼心虚吧,过一个村,人家就要看路条,一看要去沁县,有人就劝她,那可是要过白晋线的,铁路上日本鬼子终日巡逻,哪里能过得去?还是返回去吧。她只好说老娘病重,不去不行。嘴上应付,心里可一直“咚咚”地跳,只怕人家看出她的鬼来。好在也没有人再吓唬她,若是抓到村公所审她一回,早就说了实话。
总算进了日本人的维持村,这回好办了,老公爹给了她魏林元早已给她准备好的“良民证”,拿着这个很管用,也没人问去哪里,看看证就可以走。
直到天快黑时,才找到魏林元的营房。魏林元一见桃花来了,高兴的合不拢嘴,一把将他抱过来扔在床上,就如恶狼一般地“啃”了起来。
桃花一把将她推开,“就知道这个,我看你就象疯了一样,人家一路上都快吓死了,你也不安慰安慰。再说,我这回来,可还有大事呢。”
“表嫂,不管什么大事,也要等我先‘安慰’了你再说。”魏林元淫猥地笑着。
再说,陈亚妮完成了写稿任务,总算有了一点空闲,她设法与郭水瀛联系。真的想回家里看看,结婚六七年了,还没有见过公婆呢,现在回到武乡了,离家只有几十里路程,可是工作总是紧张的没有一点时间,这下好了,总算抽了一点空闲,她请了两天假,约好水瀛一起回家。她来到水瀛的驻地,和他一起相跟着往家里走,没有走多远,一个村子里正在唱戏。只见街上有摆小摊儿的,又有卖麻花的、卖水果的,当然还有卖冰糖葫芦的,走过来游过去的,戏已经开了场,是新成立不久的武乡光明剧团,听说是生旦兼唱的名角梁旭昌主演,在开正本之前还要加唱什么宣传抗日的新折子戏《上前线》、《换脑筋》、《劝夫参军》等,这可都是剧团里根据当地发生的事自已编的,群众还非常爱看。
水瀛带着亚妮来到街上,“正唱戏呢,咱们先看一会儿戏吧。”
“唱的是什么戏呀?”
“武乡秧歌,很好看的。”
“我只听过中路梆子,还没听过秧歌。”
“那就请你去开开眼界。”
于是他们二人就走进了戏场子里,戏刚刚开始。只见开场一位演员正在念着宣传抗日的板话:
……
不论汉满蒙回藏,
不论工农兵学商,
要想不做亡国奴,
一起奋起打东洋。
青年参军上前线,
中年种地出公粮,
老年喂鸡勤拾粪,
儿童放哨又站岗,
军民动员齐参战,
抗战胜利有保障……
亚妮边看边说,“这样的宣传鼓动还真有用呢,老百姓很容易接受。”
“是呀,寓教于乐嘛,老百姓识字的人很少,有时候写在书上、纸上,也比不了唱出来更容易接受呢。”
“这就是宣传鼓动的作用。”
看了一会儿,陈亚妮说,“咱们走吧。”
水瀛问道:“怎么,是不是听不懂咱武乡的戏?”
“不,我是急着想回家,还有很远的路。”
“好吧。”
两人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拥挤出来,来到街上,陈亚妮说,“咱们给二老买点什么礼物呢?”
“哈哈,你这媳妇想的真周到,我可想不起来回家还得买什么东西。”
“第一次见面,我给二老买点水果吧。”
二人说说笑笑走出村来,今天亚妮特别开心,嫁给水瀛六七年了,可还没有去过婆家呢,今天她感觉自己还象个新媳妇似的,和水瀛肩并着肩,心里美滋滋地。
出了村口,刚刚转过一个急转,水瀛突然一下子把亚妮拖在墙跟,“不好!”
亚妮还没有醒过神来,“怎么了?”
“敌人来了。”
“哦?”陈亚妮慌了,她微微把头伸出去一看,坡下面一队人马正往上走。
“这可怎么办?”
“是呀,这村子里的民兵太大意了,村里唱戏,为什么不设岗哨?这下敌人一下冲进村子,老百姓要遭多大的损失。快,你跑回去报告,我在这里阻击敌人。”
“不行,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郭水瀛火了,“什么时候了,还说这卿卿我我的话,快点去,这是命令。”
“我就不走,要去,我们一块儿去,你一个人能阻击了这么多的鬼子?”
看着鬼子越来越近,再也来不及争论了,水瀛急中生计,只好鸣枪,让戏场里的人们知道有了紧急情况,马上疏散转移。他转身爬在路边的土圪塔上,对着领头的鬼子就是一枪。
戏场里的群众听到枪声立刻乱了起来,村干部们知道有了紧急情况,立即跳到台子上高喊,“大家不要乱,马上向东山转移。”
村里的民兵们早已拿了枪,朝响枪的地方冲了过来。
敌人本来想偷袭,突然被一枪撩倒了一个,马上一边往山上乱打枪,一边“哇哩哇啦”在喊着冲了上来。亚妮又没有枪,水瀛也只是一支手枪,哪里能顶得住?水瀛只好轻轻一瞄准,打死一个敌人,连打了几枪,敌人发现了目标,立即把枪口都调在这边来,水瀛还在那里专注地瞄准,哪里管已经有许多敌人同时瞄准了他。亚妮一看不好,她冲过去一把就将水瀛推倒了,可就在这时,几颗子弹同时打在了亚妮的身上,只见她的鲜血从几处喷了出来,手里的水果撒落了一地。
“亚妮——”水瀛一把抱着她,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可亚妮再也不能答应他了……
这时民兵们都冲上来,一起抵抗着敌人,郭水瀛满腔怒火,抢过几颗手榴弹朝敌人抛了出去……
幸亏三分区独立团赶了过来,才打退了敌人。可亚妮再也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