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处长从身上拿出一包香烟来,他递给郭水瀛一支,自己也拿了一支,然后划了根洋火点着了。那烟头的火星在昏暗的屋子里忽闪忽闪地,沉默了许久,赵处长才说:“郭副官,听了你的故事,我更了解了你,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可是……现在,你面临的已经不是爱那个人的选择,而是在爱情和生命中间的选择。我想,如果你选择生命,或许你可以免去劫难,俗话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还有可能去爱你爱的人,这也未可知。如果你坚持一条路走到黑,非要选择爱不可的话,那可是只有命丧黄泉了呀……”
“那……你说……”郭水瀛犹豫起来。
“依我说,你还是去求陈军长。军长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他是不会计较一些琐碎小事的,只要你改变态度,或许军长会出面保你的。”
水瀛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一向谨慎从事,居然犯了军法,犯了该是杀头之罪的军法。
他该怎么办呀……
赵处长走了,带走了他的希望,那也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希望。陈军长还会来帮助他吗?
他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个硬木板上,心情却一点也不能平静……
他这是做的一个什么事情呀,他怎么会听亚妮的话去改什么履历呢?是为了追求一点点虚荣,还是为了什么?居然就忘了军法。其实,就是那个少尉,不也是很好的吗?能利用这样的身份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做一点对革命有益的事,已经足够了。可是,今天闹了这样的大祸,这可叫怎么办?
小的时候,他也是很有志向的,特别是认识武文兴以后,讲给他许许多多的革命道理,这更让他有了目标,他感觉长大了,成熟了,于是他爱了,他想冲破几千年的封建统治,想用自己的抗争,来取得自由,可是,一个人去和数千年的传统抗争,谈何容易?他只有背井离乡……
经过了种种苦难,终于他又可以有自己的志向了,可是,却招来了杀头的大祸。做个少尉,这已经很不错了,何必又利令智昏,去追求什么校级军官?现在,校级军官是当上了,可是,换来的却是杀身之祸,这性命丢了,别说校级军官,就是给你一个将军的名义,又有什么意义呢?
唉,水瀛呀,你也是,要是昨天答应了亚妮的婚事,也许不会是这个结果,阎老汉和陈军长是同乡,还是远亲,又私交甚厚,他不会拿军长的乘龙快婿去处死的。可是,就在昨天,你推辞了,你拒绝了,你的心里还想着花花,不仅仅是为了爱,还为了对封建势力的抗争……这倒好,弄的现在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这一切,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他是一心忠于爱的。从他认识花花那天起,他就已经注定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她。为了这个爱,他已经经历了多少的风风雨雨,多少的酸甜苦辣,可是,最终还是一个没有结局的爱……
如今,他就要死了,他和她的那个约定——中秋节的约定,却还没有实现,而且是永远也不能实现了……
这可怎么办呀?
不,他不能死,他要活下去,为了那个约定,为了花花,他还要回去,回去见他的花花……
他想起了赵处长刚才告诫他的话,“如果你选择生命,或许你可以免去劫难,俗话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还有可能去爱你爱的人,这也未可知。如果你坚持一条路走到黑,非要选择爱不可的话,那可是只有命丧黄泉了呀。”
是呀,这话有理,为了爱,你即使殉了情,仍然不能给花花留下一点点温暖,反之,她若听说水瀛在太原遭到军法处置,那不是更伤心吗?若是能够保全下性命,或许他有朝一日还能回武乡,回东漳镇,回东漳寨,见到他的花花,还能带着她去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去,去找红军,参加红军队伍重新开始他们的生活,去继续他们的爱……
可是,陈军长真的还会来救他吗?即使自己现在答应可以做人家的女婿,陈军长也未必答应了,人家那可是军长的千金小姐,军长的掌上明珠呀,不是让你一个无名小辈随意玩弄的……
他还能有见陈军长一面的机会吗?即使见到,这句话他还能说出口吗?
他就这么想呀想呀,想得头都疼了,还是想不出一个结果来……
第二天早上,陈军长来了。
是赵处长陪他来的。一进门,赵处长就说,“郭副官,陈军长看你来了。”
“哦?”水瀛一怔。
门打开,一股呛人的气味冲来,陈军长摇了摇头。赵处长马上说:“陈军长,要么换个地方谈吧。”
“不,就在这里吧。”陈军长摆了摆手。
赵处长点点头,放下马灯,扭头出去了。
陈长柱看见水瀛在黑暗中凄凄凉凉地,真有点于心不忍,他关切地说:“水瀛,我对不起你,让你在这里受苦了。”
“陈军长,你终于来了……”郭水瀛望着陈长柱,两眼的泪水不住地夺眶而出。陈军长来了,他终于来了,这说明军长还是有意救他的。“陈军长,是水瀛做错了事,是水瀛对不起你呀,给你添麻烦了……”
昏暗的灯光下,水瀛已经激动的无以自制,他一下子走到军长的身边,跪在了军长的面前。“军长,你,可要救一救我呀。”
陈军长十分体贴地拉着水瀛的臂膀说,“起来,起来,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嗨,其实,这事也不怪你呀,我十分清楚,这个错误,不是你造成的,都是跟上亚妮,都是她呀……才让你来受苦。”
“不,军长,不能怪亚妮,她也是为了我好的,这一点我非常清楚。事情都是我办的,与亚妮没有关系。”
“嗨……话又说回来,是亚妮出的计谋。可是,她既非军人,更不在三十九军任职,军法也不能去处置她呀,只是把你害苦了……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军内各级军官争权夺利,都想谋到一个更高、更好的地位,所以,当未能满足少数人的欲望时,他们就会狗急跳墙,出来告状,唯恐天下不乱,搅的清水变浊。”
水瀛两眼巴巴地望着军长,“军长,难道水瀛这事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水瀛,我也在尽量想办法。昨天凌晨,绥署派人来执法,我一听这个消息,马上就给阎老汉报告,请求阎老汉下令,先不要让别人插手,以免事情闹大。说了半天,阎老汉才同意先让三十九军军法处来调查。”
陈军长被这呛人的气味呛的打了几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掏出香烟来,给了水瀛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接着说,“水瀛,自从认识你之后,从你的文章中,我看出你志向远大,才华出众,应该是个有前程的人。后来亚妮又说你们在相爱,我可是当儿子一样待你呀。你的提拔完全是我提议的,当时绥署就有人提出异议。校级军官都是军校毕业生呀,可是你没有这个条件,是我亲自给阎老汉说,你是我的未过门女婿,军校可以让他去上,职务还是先给他考虑一下,这样阎老汉才勉强同意。阎老汉在用人上,是十分讲究的,许多要害部位,当然是要用自己的亲信。咱们山西早就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学会五台话,就把洋刀挎’。我和老汉是同乡,又沾着远门亲戚,特别是阎老汉还在太原起义前任八十六标标统时,我就到他手下当兵了,那一年八十五标三营管带熊国斌去暗杀他,拿枪照阎老汉就打,正好我在旁边,扑上去将熊国斌的胳膊一抬,子弹飞在了空中,救了阎老汉一命。后来他又让我上了保定军校,毕业后便渐渐成了他的干将。熬了二十几年哪,才熬到今天这个位置。阎老汉同意给你任中校团长,都是我的脸面。本来,我还想,送你上军校学习两年,回来以后,便把二十九师交给你,我现在兼任此职,一是不想把嫡系部队送给别人,二是给你占这个位置。谁知道你原来给亚妮说了许多谎言,到关键时刻变了卦,弄的我也人不象人,鬼不象鬼……”
“军长,水瀛对不住你。我不该……其实,亚妮真的是个好姑娘呀,如果我没有以往的经历,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的。只是……可是现在我已经犯下了杀头之罪,如何又能改正自己的误失……”
陈军长又抽起了香烟,浓浓的烟雾在他的头上盘旋。
“军长,你千万要救救我呀。”水瀛又跪在军长面前。
“不是我不救你,只是我这面子上难呀,我已经对阎老汉说了,你是我的女婿,他才破格录用了你。可是,现在你又不要亚妮了,这叫我如何去张口呀,晋绥军一向军纪严明,除非自己的亲信,阎老汉是不会破这个例的。”
现在,水瀛真想依赵处长说的那样,答应做陈军长的乘龙快婿,傍着陈军长这棵大树,好留下他这条年轻的生命,他绝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他还有夙愿没有了结。可是,这话又如何说起呀?你亲口说了不要人家,现在到了这个时候,却又想利用人家,陈军长还如何能看得起你呀?那是军长的女儿,不是一件玩物,你想扔掉就扔掉,想捡起来又捡起来的。
就在这时,赵处长又进来了……
“郭副官,依我说,二小姐有才又有貌,那一点配不过你,二小姐爱你,这是你的福份,你却要一条路儿走到黑,去留恋一个乡村寡妇。这一点你真的错了。还是给军长谢罪吧,请求军长的原谅;给亚妮小姐谢罪,请求小姐的原谅。这样,你不仅能留下性命,还会飞黄腾达,前途无量。何乐而不为呢?”
赵处长真的给郭水瀛下了一场及时雨。
这一根“稻草”,也许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再也不敢错过这个机会了,马上说:“军长,你就原谅水瀛这一次吧。我对不起亚妮,对不起你们全家,如果亚妮能给我一次机会,你们能给我一次机会,我……”
陈军长伸手拉起了跪在地上的郭水瀛,他长出了一口气说,“水瀛,至于爱,那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回去和亚妮说说,如果她同意,我也不说什么了。绥署那边,我再去想办法,还是用我这张老脸,去找阎老汉去。”
陈军长走了以后,水瀛一直在想,他去救水瀛吗?他能救下水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