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水瀛走了,花花似乎挨打也少了些。
倒不是婆婆和小叔子魏林元对她慈善了,只是这水瀛一走,对花花来说,少了些那种招蜂引蝶的闲话,再说花花也觉得有了盼头,做起事来格外小心起来,凡是大小事情,她都低头忍受着,期盼着、等待着水瀛回来引她。
她一天天地等呀等呀,她盘算着,半年哪,更详细些说那是一百七十一天。
她在门后面的墙上,悄悄地划下了记号,过一天划一道,过一天划一道。每天一有空都要去那里数一数……
她每天还是照常担水、洗碗、纺花……
下寨的路上,她总是要把眼睛朝着那水瀛走时的路长久地张望。
其实,她心中也非常清楚,他不会出现。早着呢,他刚刚走了二十来天,还不到时候,可她还是要固执地去看。还不知道他现在找没找下营干,他在外头是个啥样子呢?她心里怎么觉得好象有二十年似的呀……
她还是要张望,固执地张望。
那一天,他走的时候,她只顾哭了,只顾爱了……可是还有好多的话,怎么就没有给她说呢?她远远地望着那个避雨的土窑子,在那里,他曾经又一次给了她人类最温馨的爱,虽然是那样仓促,那样了草,担惊受怕……可是,她还是得到了满足,一种生理上的满足,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可是,那许多的话,却没有来的及说给他……
她后悔,她自责……
她想起了老年人曾说给她,真正相爱的人会心心相印的,神灵能为他们传递情感,她便把她心中的久久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用开花轻轻地唱出来,化成一种寄托,想让它远远地飘在水瀛的耳畔……
哥哥你走西山,
小妹妹泪涟涟,
朝着那西山望呀望,
只盼着见哥哥的面。
哥哥你走西山,
小妹妹泪涟涟,
妹妹有几句知心话,
你可能听的见?
吃饭你要吃饱饭,
不要凑合了算,
饿坏了身子骨,
谁来把你照看。
干活你匀点儿干,
不要猛动弹,
累坏了身子骨,
谁来给你送茶饭。
交友你莫交女,
只能去交男,
恋上了野花草,
可就把妹妹忘一边。
哥哥你走西山,
小妹妹泪涟涟,
梦里头瞧见你,
你是我心肝。
哥哥你走西山,
小妹妹泪涟涟,
整天翘首往西看,
只盼着哥哥你早回还。
每天,花花在下寨的路上,她都要轻轻地吟唱这几句词儿,她相信,神灵会将她的心意传到西山的。
夜里,当劳累了一天的她一个人睡下,她总在盼望着,梦中能见到他,哪怕是在梦中说些知心的话儿,也是一种幸福呀。可是,她越这么想,又越是梦不到呀,她真是命苦,怎么老也见不到他呢?
嗨,难呀,难……
寂寞的夜,寂寞的人儿,寂寞的等待……
等呀、盼呀。她就这样一天天熬着,有一天,她突然觉得身体有些异样,先是不想吃饭,浑身没有精神。
不想吃饭,家里没有人管她,你爱吃不吃,不吃才好呢,正好能节约些米面,在这个家里谁会心疼她呢。浑身没有精神,这对她来说可是件难事,她可还得去担水,照样三顿饭的锅碗还得她去洗涮呀。
她得硬挣扎起来,去担水,去洗涮锅碗,去纺花织布,这一切她少干一样也不行。嗨,有什么办法,谁叫她的命苦呀。
她还是与世无争,在默默地干着这几件永远也干不完的事情。
又过了两三天,她更感觉不适了,心里乱糟糟地,老觉得恶心想吐,难道是得了什么病了吗?什么东西也不想吃,这可怎么办?水瀛走了没有多久,要是她就得了病,还有谁管她呀,怕是连水瀛的面也见不着了……
担水的路上,她心烦意乱地想呀想呀,嗨,俺这命怎么这样的苦呀,刚刚有了些熬头盼头,偏偏又得了着莫名其妙的什么病,好几天不想吃饭了,身体软的不想动弹,担着水上到半坡,便走不动了,浑身直打颤。
她想办法找了个能放下两只筲的地方,轻轻放下来休息休息。长长地嘘了口气,一抬头着见对面地堰上有颗杏树,那杏子结了指头肚肚大,小时候大人曾吩咐说吃毛杏子、毛桃子要肿嘴的,孩子们也都不敢去吃了。可是今天,她好象是想吃那个东西呀,去摘一个试试,她爬坡爬坎走了过去,摘了一个,放到嘴里尝了尝,果然觉得好吃,又摘一个吃,真的好吃,于是,她摘了许多吃起来……
吃着吃着,她突然想到这不对呀,不想动弹,想吃酸……难道……
哎呀,这可怎么办?
她不是病了,而是发孩子哩……
花花的心一下子乱了。
她听人说过,女人发孩子就是这个样子,不想动弹,想吃酸。她这是在发孩子,这可叫怎么办呀,她是个寡妇,水瀛又不在身边,她怎么也不能……可是,在她的身上有一个小生命要在生长了……这可真得没有办法呀。水瀛临走的时候,给他放下一件礼物,一只他娘给他留下的戒指,她一直戴在手指上。可是,他知道他给她留下一件更重的礼物吗?他给留她栽下了一颗爱情的种子。
是喜是忧,她没有办法说。这个孩子将带给她什么命运?她说不清。
现在她究竟该如何办呢?这个孩子是不是来的有点太早了呀。
花花掐指算了算,到八月十五,该有六个月。谁知道她六个月的身孕,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如果胎儿发育的慢一点,或许也还能遮掩过去,如果孩子长的大一点,那可是就没办法遮掩了,这就看肚皮松紧,怀手好坏呀,看她的命相如何吧,一旦让那个狠心的魏林元看出来,那还不要了她的命?
花花自知自家身子不挂利以后,她更担心怕那个狠心的林元打坏她。这可是水瀛留给她的,那是他爱她的宝贝珠子呀,爱情的结晶。为了孩子,她可是小心谨慎,对家里人的话都象圣旨一样,打下了牙往肚子里咽。管他哩,吃亏也有了数数,只等到今年的中秋节黑夜月儿圆了,水瀛哥就会在外头赚下些钱,回来引她走,找个地方过生活,那时就好了,穷也过个有笑声的穷日子。
花花活了这么大,也算是个嫁了人的人了,可是,她还没有舒舒服服挨着男人睡过觉呢。时刻听着男人的心跳声,时刻闻着刺鼻的汗味儿、烟味儿,时刻贴着男人坚实的胸脯,时刻靠着男人粗壮的体魄。这一切,她没有经过,却想象着,一直在想象着,那时的心里是个啥滋味,再也不会心惊肉跳,再也不会遭家里人的打骂。
花花常常一个人搬着指头数日头,盯着门后的道道去数呀数呀,这日子可过的真慢呀,太阳老是在半天上,西山都等的困了,它也不下去。
嗨!白天她还得忍受着痛苦,坚持着给家里担水,还是那样一天五担,低着头,忍受着一切熬煎。只有夜晚,一个人躺在自家的破被窝里,慢慢地摸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她流泪、高兴,高兴、流泪,那腹中的胎儿,已经开始蛹动了,她象是得到了一种安慰,还是得到了一种刺激?她不知该如何办,无论如何不能委屈孩子,她平平地放开身子,任它舒坦地动,她暗暗地笑了。一会儿又暗暗地哭了……
水瀛呀,你可还不知道呢,你已经有儿子了,是儿子,一定是儿子,他动的那劲儿和他爹一样有力,是个小子呀,大了一定也是个漂亮的小子呀……
她开始寻找一些布头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为他未来的孩子做起小衣裳来,裹腰子、透顶帽、落肚子……她细针密线地缝好,又藏的严严实实地,生怕让人看见,要是有人知道了,她可就没法子活了……
熬吧,她总是有盼头的。她常常到门后头数数那道道,尽管日子过的太慢,可总还是在增呀,熬过一天是一天呀……
水瀛并不知道花花发孩子的事,他一直想着他们的约定,想着赚点钱回家带着花花出走,他在范财主家可是越住越响了。
水瀛人勤快,地里的活儿干的很好,回到家里也不闲着,抽空就担水、劈柴、和煤,啥都抢着干。再说人家还常常额外给他些奖赏,他心里想,咱这多动一点也没有什么,总得对得起人家东家哩。
羊峪村的那位老乡见他这样卖力,曾在私下悄悄地说他,“水瀛,你这怎么这样地干活呀,你个打临工的,那么卖力干啥哩,咱差不多点就行了,你就干的再起劲,人家还能把你弄成招女婿吗?别白费那个力了。”
水瀛笑一笑,没有说什么。
水瀛那里还想给东家当啥招女婿?他只是觉得,这东家人好,给的他工钱也不少,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咱这出来不就是为了挣几个钱吗?既然人家能多给点工钱,咱还不能多给人家干些活吗?
确实,范东家对他好,范太太和灵芝对他更好。
这就算是两好合一好,水瀛也就越干越有劲,东家越看越顺眼,尤其是灵芝见水瀛动弹的累了,还常常给他舀洗脸水、端饭,把个水瀛高兴的合不拢嘴。天气长了,水瀛也觉得住惯了,不再那样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