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挑灯夜读,第二天天微亮,云青笈推开门去,看着满园的植物青翠得可爱,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她正要去敲竹无心屋子的门,却听着身后有人说:“师伯出去了。”
转身,她见是昨天被竹无心遣去宫里的宗慈。她蹦跳着朝他走了两步,说道:“唔……师父可说去哪儿了么?”她不习惯这么叫他,可既然是以他的弟子的身份住在忘情宫,该遵守的,她自然得遵守。
宗慈说道:“师伯没有说,他只是要我带你四处看看。”
“谢谢师兄!”她很喜欢这个小道士,这是她到忘情宫之后的第一个朋友。
宗慈领着云青笈四处逛。在路上,宗慈告诉她,他叫宁宗慈,是鹤一道人第三个徒弟夏无止的弟子。他还告诉她,在这个忘情宫里,有很多规矩,若是犯了,轻则跪香,重则逐出。
说话间,他们路过一个有几个门人把守的屋子,云青笈抬眼看去,匾额上苍穹殿三个字苍劲有力,透着一股不凡的气息。苍穹殿的大门紧闭,上面还拴着很粗的铁链。
扯了扯宁宗慈的袍袖,她忍不住问道:“师兄师兄,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锁着?”
宁宗慈没有说话,拉起她,急急走开。
待走远了之后,他才说道:“刚才那个地方是忘情宫的禁地,除了掌教之外,任何人都不许去的。”
云青笈问道:“这是为何?”
宁宗慈摇了摇头,只是推说不知,又带着云青笈到处走着。
忘情宫有三重殿,前殿为昊天金阙,供奉着玄穹上帝玉皇大天尊、勾陈上宫天皇大帝、中天紫微北极大帝、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
中间的殿堂名为三清圣境,供奉着至真妙道元始天尊、玉宸道君灵宝天尊、太上老君道德天尊。
云青笈对这几位祖师是最熟悉的。当她刚开始跟着竹无心学习的时候,她就发现,这个世界的神祗、祖师和她的那个世界是一样的。
而最后一个殿却没有供奉任何祖师,只有在大殿正中的位置立了一块长碑,长碑上刻着鎏金古篆“天地”二字,一股肃然之气甚是逼人。
此殿名为无极殿,宁宗慈说,这个地方是平日里掌教及其弟子打坐商讨事情的地方,不得传召,门下弟子不得擅入。今日是竹无心允许宁宗慈带云青笈看看,他们才可以进去的。
除了这三重殿,还有放置着很多经典、书籍的藏书阁,身为师长们为忘情宫门下弟子讲经传教的讲经堂,忘情宫内弟子打坐悟道的清静殿,以及习武的广场、吃饭的斋堂、洗衣的浣房等等。除了鹤一道人和竹无心是单独住一个小院子之外,其余弟子皆是住在一人一屋的丹房里。
整个忘情宫,云青笈最是喜欢侧院的一个花园,花园里假山沿着池子边迭石而成,满园的景色甚是怡人,干净的池子中央种了莲,值此盛夏时节,碧叶衬着白色的荷花,一阵清风拂过,清香阵阵。
此时,有人唤宁宗慈去前头。他便对云青笈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好!”有这样美丽的景色,一时半会儿她是舍不得离去的。刚才担心宁宗慈会不停脚步地往前走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她自然是答应地干脆。
待宁宗慈走远了之后,她在池子边的树荫里坐下,看着池子中央的碧叶,轻轻吟道:“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吟罢,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正要在草地上躺下,却听身后响起一个苍劲悠扬的声音:“好一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轻轻扬扬的声音淡淡地落下,分明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却透着无尽的感慨。
云青笈被吓得跳了起来。看清了来者之后,她低下头,恭敬地唤了一声:“国师。”
鹤一道人轻轻点了点头,他说道:“你是无心的弟子,不论身份,你也是我忘情宫门下弟子,往后,就唤我一声师爷罢。”
云青笈欣喜地抬起头,看着满脸慈爱的鹤一道人,甜甜地喊了一声:“师爷!”
“好孩子!”鹤一道人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说道:“适才你吟诵的词儿,是你自己写的?”
“嗯。”云青笈回答地有些心虚,当她仅仅只是叶小米的时候,她就会了的,这词,是叶小米那个世界北宋时代的周敦颐的词儿。虽然两个世界除了某些文化相同,在其他方面并无交集,可如此盗用别人的文章,她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鹤一道人只道是她有些羞涩,便笑着说道:“我常听无心说起你,他时常说,你是个奇特的孩子,学任何东西都非常快,而且资质不凡,今日看来,果然如此。”
云青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她说道:“师爷过誉了。”
鹤一道人又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云青笈,很久都不说话。云青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却见他越皱越紧的眉头忽然间就舒展了,明亮的眼睛犹如微波粼粼的湖面一样,分外纯净。
他说道:“随我来。”
云青笈没有看见他有任何动作,只觉得一阵轻风拂面,转瞬间,他便已经走出了很远。
她急急跟了上去。
正巧过来的宁宗慈见云青笈被鹤一道人带走了,他也没说什么,便自顾忙去了。
云青笈跟在鹤一道人的身后,进了无极殿。
无极殿的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鹤一道人背对着她站着。风透过窗吹进来,他的袍子轻轻荡着,她看着他的身影,恍若他要乘风而去了一般。
好一个道骨仙风的道人!
云青笈正出神的时候,却见白色的袍角在眼前一晃,吓得她急忙回过神。鹤一道人站在她的面前,他说道:“你,今年多大了?”
云青笈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青笈十五岁了。”
她一直待在王宫深处,虽然她平日里总喜欢到处乱跑,可她也只是在某一天翻墙爬树的时候见过鹤一道人。那一日,他坐在马车里,抬眼看到她,慈祥地一笑。后来,她从环香的口中得知,他是忘情宫的掌教,提浮国的国师。
十五年前的那件事,身为国师的鹤一道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十五年前,风雷帝国的太子被杀,当厉天行带着军队赶到现场的时候,见厉青倒在血泊中,在厉青的尸体边上,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婴。悲痛欲绝的厉天行将女婴带回,可女婴终是没有等到太医的救治,便死去了。
那个女婴自然是云泽在民间寻的一个寻常人家的孩子,孩子小时候看上去皆是差不了太多的,何况,在面对厉青的死,任他厉天行再怎么精明,也不可能发现什么破绽。而在厉青的葬礼上,他也得到了证实。
风雷帝国的太子被杀,幼主也没有逃过此劫。厉天行将厉青和那个所谓的“幼主”厚葬。出殡那天,云泽带着云少华和云少卿就在现场。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瞒过这三个眼睛尖锐的人的。也是从那件事情之后,云泽清楚地知道,厉天行没有怀疑到他,更没有怀疑替死的孩子的身份。如此,他便将风雷帝国的幼主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抚养成人,只盼着她长到十七岁的时候,能助他寻到龙族,助他一统天下。
鹤一道人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十五年间,你可听着了些什么么?”他轻浅地看着她,柔和的目光里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就像是心里有什么话,都会不自觉地想告诉他。
云青笈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瞒过他的,她说道:“有几次,我听父亲说我是什么龙血的继承者。但是青笈不知这是何意。”
这话倒是实话,当她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她就听到云泽说她是龙血的继承者,可这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可在鹤一道人的面前,她却有了想知道的欲望。
鹤一道人说道:“在风雷帝国一直有一个传说,在这个世上有一个神秘的种族——龙族,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踪迹,也没有人见过他们的族人,甚至没有人能证实他们是真的存在的。龙血的继承者百年难遇一个,可若是有人被选中,必定是天赋异禀,就算是不为帝王也该是大将之才。”
“而这百年难得一遇的继承者却落到了我的头上。”云青笈皱着眉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在心里咒骂:“我这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怎么遇着这么些个破事儿!”
鹤一道人说道:“这也是你的缘分所致。”他随口说着这么一句话,柔和的目光却落在了云青笈的脸上。他发现云青笈脸上的表情甚是有趣。那种本不该属于孩子的表情却在她的脸上表露无疑,毫无掩饰的无奈和嘲讽,就像一个成年人一样。
云青笈苦笑了一下,她说道:“师爷适才说,没有人知道龙族的踪迹,也没有人见过他们的族人,那么!”话音一转,她问道:“凭什么证明这么种族是存在的?又是以什么来确定某个人就是龙血的继承者?”
鹤一道人沉吟了一下,他说道:“你的这两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你,只有你自己去寻找答案。但是,你要记住一点,没有人能证明传说的存在,能证明其存在的,是当下的人,只存在于此。”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一脸迷惘的云青笈。
肆无忌惮地打了个哈欠,云青笈说道:“这些,与我无关。”顿了顿,她似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成熟,又说道:“师父让我背的书,我才能背下一半。师爷,我能先回去看书么?”
鹤一道人恢复了最初的慈祥,他问道:“无心让你背什么书呢?”
云青笈回答道:“玄铢录。”
鹤一道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神情,他说道:“这篇可不好背。你已经会了一半了?”
“嗯。”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惊讶,可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师父给的是《玄铢绿》的下卷,青笈觉得并不是非常难背,只是有很多地方不明白。”
鹤一道人神色复杂地将云青笈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说道:“你暂且将其背下来吧!日后有机会,我给你讲解。”
“嗯!谢谢师爷!”昨天竹无心告诉她,苏若当初想拜鹤一道人为师的时候,他以国事繁忙而拒绝了,可如今却答应给她解惑,这让她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恩宠。
鹤一道人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他说道:“好孩子,去看书去吧!”
“嗯!”听闻他同意她出去了,她急忙收起了天真的笑脸,恭敬地道了安:“青笈告退。”
在鹤一道人点头同意之后,她便退出了无极殿,一路小跑,朝屋子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