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心阁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从这片天空失去了踪影,夜幕里,天上的星子点点。少了月亮的光辉,它们竟显得分外璀璨。
云青笈走在回忘情宫的路上,夜如白昼,繁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大街上挂满了各色的彩灯,人们在彩灯之下穿梭、游玩。在湖边的走廊上,早已经是挤满了人,河面上也尽是人们放下的河灯。飘飘荡荡的河灯在夜色下,到显得分外美丽,如同那天上的星子一般。
穿梭在人群中,云青笈这才想起来,今天是风雷帝国帝君厉天行的诞辰。自从七国归降了风雷帝国之后,每年逢这个日子,七个国家举国欢庆。厉天行在帝都宫廷里大宴群臣,七个国家也在各自的国家以自己国家的方式相贺。
但是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做做表面文章罢了。
在这个暗波汹涌的世界,人人都各怀鬼胎,而且在当下的时代,任何一个举动都将会引发灾难性的毁灭。这点,云泽明白,其他几国的国君也明白,而万人之上的王者厉天行更明白。
云青笈不太喜欢这种喧闹,就选了一条比较僻静的小路绕过去。这条小路上没什么人,却是通往忘情宫最近的路。平日里她是不敢一个人走的,每次走到这条路上,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弄得她浑身都不自在。可今日她却放着胆子往这里走,她只想早一点回去,要是误了时辰让欧阳无名发现她还没有回来,他必然又要罚她去跪香了。
她埋着头快步往前走着,忽然只觉得后颈一阵刺骨的寒冷。她当下侧头弯腰,一个踢腿过去,却被身后的黑影挡住了攻击。
黑影说道:“不愧是龙血的继承者,果然灵敏。”他的声音清清冷冷地落下,就像是千年古刹的那口寒钟,一声清脆,万物俱寂。
云青笈笑着说道:“你是父亲身边的人,来找我做什么?”这个人,她当然是记得的,他就是十五年前那个跟在云泽身边的那个黑影。
宽大的帽子遮住了他的脸,云青笈看不到他听到这话的表情,但她知道,他笑了。他说道:“平日里我不怎么走动,就连几位公子都不知道我的存在。能让你知道,这算不算是我的荣幸?”
云青笈冷笑了着说道:“总之不会是我的荣幸。”话一顿,她说道:“说吧!你来找我做什么?”
黑影说道:“十五年了,你也该知道一些关于自己身份的事了。”
“龙血的继承者么?师爷和我说过。”云青笈随意地说着,眼睛却已经将黑影打量了一番,但是,除了黑色宽大的袍子之外,她找不到任何能说明他特征的东西。
他的身上十分干净,连一点装饰都没有,黑夜尚有星子点缀,可他的袍子比黑夜更干净,连一点纹饰都没有。干净利落的打扮就像他的行动一样,不带任何的犹疑。
黑影淡淡地说道:“除此之外。”顿了顿,他又怕自己没有说清楚一样,又说道:“关于你的身世。”
云青笈说道:“我是提浮国的公主,提浮国主之女。”话音一转,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便是我的身世。”
黑影终是摘下了帽子,月色下,一张苍老的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银白色的头发收在袍子里看不出有多长,清癯的身影就像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散了。真难想象这样的一个老头竟会是云泽最秘密的杀手!更没有人会想到,他竟是十五年前那桩案子的犯案人之一。
看清了他的面容,云青笈不禁咋舌说道:“你是「君子剑」独孤叶!”独孤叶的剑不是天下最快的剑,但他的剑却是天下最无私的剑,没有人会看到他轻易出剑,而他出剑的时候,定然是世上少一个十恶不赦之人的时候,而就是这样一个应该是正义的人,却替云泽做下了罪不容赦的重罪。
独孤叶竟然笑了!但他只笑了两声,然后止笑说道:“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我。”
缓了缓神,云青笈说道:“父亲的书房里有一册记录了各种高手的名册,我在上面看到过你的画像。”话音一转,她问道:“你不是已经在二十年前死了么?”
“是的,已经死了。那个时候的独孤叶已经死了。”他静静地说道,就好像是在诉说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一样,“如今活着的,只是一具尸体。独孤叶的尸体。”
云青笈却十分冷静地看着他,她说道:“你五岁习武,七年有成,十四岁下山,四年后已是名声大噪。你本是个正义的侠士,最终却是惨遭灭门。究竟是为什么?”
独孤叶似嘲讽一般地冷笑了一声,他说道:“天下,是胜利者的天下。在这个天下,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有成王和败寇。”
云青笈静静地听他说着,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分苍凉和无奈。她说道:“纵然如此,你又为何要为云泽卖命?”
独孤叶静静地看着云青笈,凌烈的目光里带着一分淡淡的柔和。良久,他叹道:“他当真不该把你当一个孩子看的。”顿了顿,他又说道:“当年,是他救了我。”
独孤叶说,当年他被仇敌追杀,全家三十余口全部被杀,唯独只有他负伤逃出,最后还是遇到了狩猎的云泽,他才得以获救。之后,云泽便造成独孤叶已死的假象,而保住了他的命,他为报恩,便留在了云泽身边,替他卖命。
说完这些,他冷笑了一声,说道:“当年他让一个和我体形相似的人扮成我的模样,将他困在一间屋里烧死。面目全非的尸体,没有人会怀疑。”
云青笈唏嘘道:“没想到君子剑的遭遇竟是如此多舛!”
独孤叶说道:“替他卖命这么多年,杀了那么多人,我早已经配不上那三个字了。”
“言归正传。”云青笈清淡地看着他说道,“你来寻我,可不是为了和我说这些是的。”
独孤叶说道:“虽然我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甘心。为了报仇,我就一直在追查当年杀我全家三十余口的凶手。直到四年前,我终于查到了这个凶手。”说着,他停了下来,颇有深意地看着云青笈。
云青笈轻笑了一声,说道:“那个凶手恐怕就是当年救你的人吧!”说着,她对上了独孤叶惊诧的眼睛,便知道自己所猜不错。她又继续说道:“二十年前,提浮兵弱,云泽需要更多的高手为他效命,而你明显是最佳人选。为了让你替他效力,他便施计将你全家灭门,却只把你的命留下。本是不留痕迹的案子,却不想你会锲而不舍地追查,并且让你将真相查了出来。”
独孤叶惊讶地看着云青笈,半天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这些事,你都是听谁说的?他应该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此事。”
云青笈嘿嘿地笑了两声,她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说道:“我猜的!”
独孤叶却并不相信她的这个说法,他说道:“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
云青笈负手说道:“那么,你想怎么样?杀了我?”
她知道了他的秘密,如今他大仇未报,为了防止消息泄露,照道理说,他该是会杀了她才对,可他却说道:“不,我并不想杀你。”
“哦?”云青笈狡黠地眯起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独孤叶说道:“我是来告诉你,你并非云泽亲生。你只不过是他在十五年前包养的孩子,而他正是杀害你生身父亲的凶手。”
这些,云青笈当然是知道的,可她心中却有一个疑问。她说道:“若这话传到父亲的耳朵里,你猜他会不会杀了你?”
独孤叶摇头说道:“你不会的。如果你知道你的身世的话。”见云青笈没有想插话的意思,他又说道:“你本是风雷帝国太子之女。十五年前,太子府大火,太子府上下无一幸免,混乱中,太子近卫保护太子厉青及幼主逃出太子府,却还是没能逃出云泽的魔爪。他杀了你的父亲,将你带回了提浮,为的就是在你十七岁的时候,利用你找到传说中的龙族,完成他一统天下的野心。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就不想为父报仇?”
云青笈故作深思地说道:“嗯,这番言词的确很完美,无懈可击,但是!”话音一转,她抬眼看他说道:“我怎么知道这番话是不是因为父亲杀了你全家,你意欲报复而编出来的离间之计?”她直勾勾地看着独孤叶,眼里像是装着钩子一样,要把人心里的秘密勾了去。
独孤叶问道:“你不信我?”
云青笈笑道:“何以信?”
从容淡然的眼神似乎是丝毫不为所动,虽然云青笈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但她心里仍有疑问,独孤叶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她这些?他说的话,究竟有几分是可以相信的?
独孤叶直直地看了她许久,转而他却笑道:“我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了,你会信的。”
云青笈也不和他争辩什么,她只是觉得这个人有些好笑,可她又笑不出来。如果他说的一切都是一个阴谋,信,她就会中了圈套。在这个时候,她少说一句话就少走错一步。
独孤叶从袖中取出一本书递给她,说道:“我将我毕生的绝学都记录在了这里,今日我便赠于你,也算是为我当年犯下的罪做的一些补偿。”
云青笈没有接,她说道:“这难道不会是你想利用我杀父亲的手段之一?”
独孤叶却笑得坦然了,他说道:“如果你愿意这么想的话。”说话的时候,他把书塞到了云青笈的手中。
云青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书,这是一本很薄的册子,发黄的书页证明这本书已经有些年头的,可整本书保存得十分完好,说明书的主人将其视为珍宝。
抬头的时候却发现巷子里早已经没有了独孤叶的身影。她嘲笑般地扬了扬嘴角。
收起了书,她便匆匆朝忘情宫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