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乐正胤止教训过苏若之后,苏若便再也没有找过云青笈的麻烦了。她也没有打小报告,毕竟起先便是她不对,若当真要追究起来,她定是要以“伤害同门”的罪名,被逐出了师门的。
好在云青笈也不想和她计较,若是要计较,早在竹无心问起的时候,她就说了。以竹无心对她的宠溺而言,他定然是要替她去找叶无尘讨个说法的。
从那之后,苏若远远地看着云青笈就绕道走,若是躲不开,她也会像见了鬼一样,跑得比兔子还快,只剩下云青笈看着她跑走的身影苦笑。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四个月之后。十月初的天气已经变冷,而云青笈却丝毫不觉得冷,白衣胜雪的她,外面只穿了一件长的靛青半臂,悠闲地站在刚下过雪的无极殿前。
这段日子以来,她时常跟在鹤一道人身边,听他讲经说道,她在忘情宫的功课是静心宁性,所以,这四个月来,竹无心和鹤一道人也不教她学法习术,她也正好落得个自在清闲。
期间,乐正胤止也偶尔来寻她,虽说是人妖殊途,可两个人却也聊得十分投缘。乐正胤止时常说:“你的脾气甚是合我的胃口,不如随我入了妖道,岂不自在!何必受那些规条束缚?”
云青笈的手边摆一只小火炉、一把紫铜壶、一柄蒲扇,还有一套精致小巧的茶具。她面前的三个酒杯般大小的茶盏里已经倒满了茶,美丽的茶汤甚是诱人。阵阵茶香飘满了屋子,甚是好闻。
茶,是云青笈自己制的,采用的是上好的茶叶同花一起闷制而成。花,取的是初见乐正胤止时,那个院子里的花。她喜欢这种花的味道,更喜欢它的优雅。
云青笈将一盏茶递给乐正胤止,自己也端着茶盏,不动声色地饮茶。她说:“你无非就是想利用我帮你一统三界罢了,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说着,她云淡风轻地看着他。
乐正胤止苦笑了两声,他说道:“我最不喜欢你这般模样了。让人不自在得很!”
而她只是还之一笑。在忘情宫的这些日子里,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表情。在鹤一道人的指点下,她的心性已经稳了许多,云泽听说了之后,表示过年之前就会派人将她接回去住。
乐正胤止时常提醒她要时刻留心苏若,但是云青笈说,苏若现在听话的很,每次见着她扭头就跑,不可能会害她的。
而他却摇头说道:“你就是太善良了!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她恨你入骨,怎么可能会轻易罢手?”
云青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这不是有你在我身边的么?没事的啦!”
“我岂能护你一世?”认识了这么些日子,他还是没有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单纯善良?在他的记忆中,人类该是惟利是图、自私自利、胆小怕死、疑神疑鬼的。
她浅浅得扬着嘴角,依旧只是一笑。
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在这个世上,能有谁可以护得别人一世的?能护自己的,唯有自己,一个无人能敌的自己。
屋外飘着雪,纯白无暇的雪花纷纷扬扬,恍若整个天地间都静了下来,片片雪花落在树上、地上、屋顶上,发出一声细细的叹息,似是在为什么东西感叹。
林子深处的屋子里,云青笈和乐正胤止面对面坐着,他们两经常这么坐着,想着了什么便说两句,若是没有想着要说的,一坐便是一天。每次都是壶里的水沸了,看着飘雪出神的云青笈才回过神。她将水壶从炉上取下,谨慎而缓慢地开始泡茶,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小心,似乎是要来澄清自己杂乱的思绪。
她一直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继续平静下去,她已经习惯了忘情宫清淡没有喧嚣的生活,她喜欢这里的宁静如水、祥和自在。可是有些事,往往却不会尽如人意,何况是云青笈这样注定不能平凡的身份。
乐正胤止来寻云青笈的时候,难免会被忘情宫的人撞见,虽然他没有伤过人,可也避免不了交手的情况,甚至有几次被白启扬逮着了,云青笈还被他训了好几次,但当他知道乐正胤止对她有救命之恩之后,他终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叮嘱她要把握好分寸。
在忘情宫的这些日子里,她还认识了一个很神秘的朋友。其实到处都可以打听到她的下落,可就是没有人能在没有被允许的情况下找到她,除了云青笈。也只有云青笈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找到这个人,而这天,她又跑出去找这个人了。她喜欢找这个人聊天,哪怕只是静静地坐着,她都觉着非常的舒服。
然而,今天她却不是找那个去聊天的,而是请她帮忙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把夜瑾莫最喜欢的玉坠打坏了。夜瑾莫一气之下要罚她跪香,让她记住下次不能莽莽撞撞,可她允诺了夜瑾莫,一定会找一个比这个玉坠更好的东西给他。夜瑾莫给了她期限,若是在今天晚饭之前他没有看到她兑现承诺,他便要罚她在三清殿内跪三个时辰。
“糖葫芦!冰糖葫芦!”一阵熟悉的叫卖声引得她停下了脚步。
她喊住了那个卖糖葫芦的小商贩,说道:“给我一串梨花落。”
梨花落并不是糖葫芦的一个品名,而是一个暗语,一个她与天心阁主人联系的暗语。
天心阁在这个世界里是无处不在的,虽然它的成员遍布各地,可丝毫不减它在人们心中的神秘感,它好像是无所不能的,可又没有人具体知道它是干什么的。
天心阁只有老板娘,只有一个貌美如花的老板娘。说她貌美如花,可没有人见过她的脸,只知道宽大舒服的鹅黄色袍子下,有一个非常妙曼的身子,有这样美好身子的女子,必然也有一张漂亮的脸蛋。
而天心阁的老板娘就是她结交的神秘朋友。要说这个朋友,到现在,她回想起初识时的场景,她还觉着有些吃亏。
那日,她只是路过,而天心阁的老板娘正好被一枚小鬼缠着。她出于好心,便将小鬼赶跑了,之后,天心阁的老板娘就赖上了她,总说要报恩,结果,每次都是她整的云青笈各种头疼。
她这人有个毛病,总喜欢去招惹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加上她的体质很特别,所以被什么东西缠上,那属于常有的事。自从云青笈救过她之后,她就时常喊云青笈给她帮忙,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了,就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最过份的一次就是,她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之后,差点丢了命,要不是云青笈正好找她有事,恐怕等别人发现她的时候,她早就被妖狐吸干了精元了的。
小商贩说道:“好勒!”说着,他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根糖葫芦递到她的手上,随后就走开了。
随口咬着糖葫芦,云青笈打开小商贩塞在她手心的纸条,纸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秋水无心懒回眸,洗尽人间几多愁,取次云天行游处,玄关开阖十二楼。
云青笈会心一笑,随手将纸条一扬,凌空飞起的纸条瞬间化为了灰烬。每次,只要她想见天心阁的老板娘,她就会找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商贩,要一串梨花落。因为只有她知道,天心阁的老板娘最喜欢的,就是糖葫芦,她表面上借着糖葫芦赚钱,私底下却是借着最大众的糖葫芦来打探道上的各路消息。
天心阁外,沾染了灰尘的大门很久没有被打开过了,所有人都会以为,这个宅院是没有人居住的,也只有云青笈知道,那诗上所说的玄关十二楼便是在天心阁之内。
身子一跃,翩若惊鸿,她翻墙跳了进去。门外的灰尘和蜘蛛网是宅院主人一种隐蔽自己行踪的杰作,她若是将这个杰作破坏了,宅院的主人该是会气很久的。
玄关楼的门上写着一个推字,她随手推开门进去,楼内的机关,早在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天心阁的老板娘就告诉过她了。对于这些有趣的东西,她的记性总是异常的好使。
轻车熟路走了进去,开启最后一扇石门之后,一道刺眼的光亮打在她的脸上,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放下手的同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湖光山色,在这片湖水上建立着一个小木屋。
郝有钱对生活非常将就和挑剔,精致华美的屋子里一丝不乱。她喜欢享受,喜欢各种美好的东西,从衣着到饮食,从来不许有一丝紊乱和疏忽。
郝有钱是个不俗的女子,却有一个很俗的名字。她说,只有名字俗了,才能显得自己不俗。而云青笈却打趣地说道:“你无非就是利欲熏心,想多赚些银钱罢了。”
她也笑道:“在这个世上,有谁会和钱过不去的?于我而言,不过是多多益善罢了。”
而现在,她就这么坐在太师椅上,撑着脑袋不知道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她喜欢这个屋子,虽然很简陋、朴素、陈旧,却打扫得很干净,屋里的摆设也十分的精细,而且这屋子是临水而建,岸边的芦苇总在夕阳西下的风中飘来阵阵香气。
一身华美而柔软的袍子似流水一般曳地,黑色的长发简单地束起,轻轻扬扬地淌在身后,一双似黑夜一般的眸子似是印了星星的闪烁,美得发亮。
她的手上轻轻掂着一碗酒,酒很香,原本屋子里该是有一些水汽清凉的味道的,却都染上了这酒气。可云青笈却不喜欢她的酒,虽然她的酒比花酒的味道烈,但是很好喝,却不合她的胃口。
可她却还是在郝有钱的对面坐了下来,从桌上端起一碗酒,浅酌了一口,说道:“这酒,可比我那儿的花茶好喝许多。”
郝有钱眯着眼睛笑道:“你自制的花茶那般超凡脱俗,从来最是好喝,怎会比我这红尘俗酒难喝了?”
云青笈苦笑着说道:“若是差点被人抓去罚跪,那茶就当真是不好喝的了。”
“哦?”郝有钱终是睁开了眼睛,“白启扬为何又要抓你罚跪?”
云青笈说道:“不是他。”
郝有钱说道:“那是你的五师叔欧阳无名?”
云青笈叹了一声,说道:“也不是。”
郝有钱说道:“除了他们两个,还能有谁会罚你去罚跪?”
云青笈长叹了一声,说道:“夜瑾莫。”
“哦?”郝有钱疑惑地看着她。
云青笈说道:“原因仅仅只是因为我把他经常把玩的玉坠打碎了。”
郝有钱说道:“想必,你已经想到避免罚跪的对策了。”
云青笈点了点头,她说道:“此物难寻的很,所以,我来找你想想办法。”
郝有钱细细地眯起眼睛,她说道:“我是卖糖葫芦的,不是卖玉石宝器的。你寻我可是寻错主了。”
云青笈嬉笑着说道:“你瞒得了别人,还想瞒我么?若没有把握,我敢来找你?”
郝有钱淡淡地说道:“你也切莫太过自信,我这儿,你要什么吃食尽管来取,玉石宝器这块儿,我接触的不多,你若是寻着了,拿去便是。”
云青笈说道:“上次我在你这儿见过的,不然,我也没必要直奔你这儿来啊!若是晚饭前寻不着办法,我可当真要去明华殿前罚跪了。”
郝有钱摇头说道:“原来你早有打算。”话音一转,她叹道:“说吧!是哪一块?”
云青笈将碗中的酒一口饮尽,说道:“九曲玲珑琉璃锁。”
“你果然是我的灾星啊!”听着云青笈要这个,她忍不住仰天长叹,“这个玩意儿,我花了好大的劲儿才弄到手的,你居然……居然……啊!你要怎么补偿我都是不够的啊!”
云青笈略带鄙夷地瞪了一眼举止夸张的郝有钱,她咬着牙说道:“得了,我答应你,以后凡是你遇着什么事儿了,尽管来找我。再难我都帮。”为了不被罚跪,她豁出去了,谁叫那个玉坠是夜瑾莫最喜欢的。既然她答应了帮他寻个更好的,她也只得牺牲一下了。
郝有钱眯着眼睛立马说道:“成交。”说着,她从腰间取下了九曲玲珑琉璃锁,递给她。
云青笈自是觉着亏了,她自顾着倒了一碗酒,闷声不吭地喝了起来。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喝了会儿酒,郝有钱忽的想到了什么,她说道:“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来着?”说话间,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云青笈淡淡地说道:“一个月前!你现在回过神来了?”
郝有钱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她说道:“我这不是忙着数钱嘛!那么多钱,我数了很久了呢!”
云青笈头疼地摇着头,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她嗔道:“你这个财奴!”
郝有钱也不争辩什么,她说道:“我的名字说明了一切。”
云青笈苦笑着说道:“这天下恐怕也就只有你才能凭着糖葫芦发家致富了。”
说到这个,郝有钱十分的自豪,她哈哈大笑了两声,说道:“这是自然!全天下,谁有我这般聪明!”
云青笈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个人又坐了许久,眼见着夕阳西下,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炊烟的味道。云青笈说道:“我回去了。”
郝有钱说道:“不如在我这儿歇一晚再回去吧!”
云青笈摆了摆手,收好九曲玲珑琉璃锁,转身就走了。
若是误了回去的时辰,那她才是真的亏了。虽然她不是商人,但她也知道亏本的买卖不能一直做下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