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秋的阳光依旧猛烈,十五六岁的孩子带着仆从,赶着马车,从各州向大陆中央的中州而去。
洛河,一条划分大陆南北的河流,自西向东贯穿而过,途经暄州,中州和沙州,南方的人喜欢把它称为“源河”,南方地势以平原为主,大陆的粮食七分产于南方,而洛河南畔就占了六分,水是生命之源,也是洛河南畔种粮者的收入依靠。
怒江,洛河在沙州境内的一支分流,以波涛汹涌而得名。
一尊石像背靠巨石,直立在怒江江畔,巨石与奔腾的江水形成一个夹角,石像是一女子,女子面向江水流来的方向,眼眸里一分期盼,两分落寞,七分绝望。
一腰间挂着葫芦的落魄老者,颤颤巍巍走到石像旁,斜靠石像而坐。望着波涛翻滚的江水,老者取下腰间的葫芦,拔下葫塞,往口里猛灌了一口,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又来了,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石像左肩向后一不远处的地方,有间“客”栈,客栈里的一张小桌上,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望着老人颓然的背影,微微一叹。
初次随父亲一起跑生意的青年男子,有些疑惑的望向父亲。
“知道这是什么酒么?”中年人举起了酒杯,轻轻摇晃。
“我喝了,很一般,沙州酒烈,像这样的酒在沙州比比皆是,而它的味道真的不咋样,甚至可以说有些难喝,烈中带苦。”青年说着望了一眼正拿着算盘算账的客栈老板,见他没有动静,才回过头来继续望着父亲。
“不用这般,这酒确实是劣酒,初次喝这酒的人会像你这样说,老板是不会介意的。”中年男子举杯饮尽,提着酒壶再添满一杯。
“虽然难以下咽,但这酒却有个好听的名字,“思郎归”。这酒里可有着一段凄美的故事。”
“十七年前的这里只是一个小茶棚,那时的你才出生不久,本想能好好陪陪你们,可没有办法,为了给你娘俩能有一个好的生活,我来到了沙州,和人磋商一桩生意。”
“当时正处晚秋,河水也没有这么汹涌,而我这个异乡人在这里遭到了刁难,生意伙伴迟迟没有答应我的条件,不甘心的我,每天都约那人来这茶棚讨论生意的事。”
“而就在这接近半个月的时间里,我在这茶棚前看见,一女子每天黄昏时刻都会来这河边,背靠巨石而坐,天黑才离去。无论下雨天晴,一直没有间断。”
“听当时茶棚里伙计说,她是在等三年前从这乘船离去的丈夫,三年来,每天都会来到河边巨石旁坐一阵儿,曾有人前去劝说,她只是一笑,说了声“谢谢”,第二天依然出现在巨石旁。”
“而就在我想放弃这桩生意,准备离去的那天,女子出乎意料的没像往常一样坐着,而是靠着巨石,记得那天她特意梳妆了一番,很美,一如出嫁的女子。”
“咳咳”青年的干咳声打断了中年人的遐思,惊醒的中年人举杯微喝一口,以掩饰两腮边的微红。
“天快黑了,我以为那女子会如往常般离去,哪知她纵身一跃,向江中投去,我邻桌的一老人急掠而去,可惜没能赶上。”
“而就在那天,我可亲眼见证了一个奇迹,老人在江畔直立许久,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把类似匕首的兵器,“哗哗”的对着巨石挥舞起来,半个时辰后,老人收回了兵器。”
“一阵风吹过,一片片石屑从巨石上滑落,一尊背靠巨石望江的女子石像就此矗立在那,继续着三年不断的眺望。”
“没能谈成生意的我就此离去,而在这过后的第五年,我再次经过这里时,这里已经有了一间客栈,这间客栈就是当初的茶棚老板所开,听说当时茶棚老板,拿着一块木板找到那名雕刻石像的老人,希望他能在上面写几个字,经不住老板的苦苦哀求,老人随手写下一字,就是现在挂在客栈门上的“客”字。”
“而那时,一个酒鬼经常来这向老板讨酒喝,老板从没拒绝,只是每次看向酒鬼的眼神有些复杂,经不住好奇的我,询问了老板,老板告诉我,那就是女子所等的人,而他就在女子投江后的第三年回到了这里。”
中年男子说到这,就停了下来,盯着手中的空杯怔怔出神。
“那后来呢?”青年男子追问道。
“后来?喏,这就是后来。”中年男子用嘴示意石像旁的颓废老人。
“听到这个故事,你有什么感想?”突然中年男子问道。
“感想?故事很简单,结局很凄美。”青年想了片刻给出了这个答案。
““啊”老爹我说错什么了么?”青年摸着被中年人敲了一下的头顶,有些委屈的说道。
“我们是生意人,想那么多干嘛,你就没发现这个老板善于抓住机会么?凭借这个故事把茶棚做成了客栈,为“酒”命名,这吸引顾客的手段和老板求字时的厚脸皮,对这些,你都没啥感想的?”
望着一脸若有所思的儿子,中年男子转头望向了巨石处,眼神迷离。
石像旁,老人微微抬头仰望,
你所想望的人就在身旁,你却看不见,因你已不能低头。
老人倚着石像站起身来,把头靠在了石像女子的肩膀上。
突然石像女子视线所及的怒江处,如刀抽般向两侧缓缓分开,男子头发无风自动。
“魄王境!”客栈内一老人突然从凳子上起立,望向依靠在石像旁的落魄老人,惊呼出声,听到老人的惊呼,同桌的四个孩子也向石像望去。
老人身体慢慢离开石像,悬空向断水处而去,老人背对怒江,望着看向他的女子,多年未曾打理的胡须微翘,然后直直的“躺”进了淤泥深处,江水合拢,依旧流淌。
时隔二十年,两人再次相望,一望即永久。
微风吹起了石像脚边的落叶,三行字显露出来。
奈何桥上过忘川,过奈何,不过何奈,为之奈何?
断肠石边望秋水,望断肠,不望肠断,谁人断肠?
─一吴华
客栈里,饮酒微醺的中年男子,怔怔望着怒江江面,喃喃道:“这个故事有结局了。
而邻桌的老人转过头,看向四个孩子的眼神极其复杂。
阴山卫家村,霍刚在一老人的目送下离开,老人正是当初借给卫福粮食的人,也是他当初救了覆甲男子夫妇。霍刚顺着老人所指的小路,向沙州,凉州,暄州,三州的交界处而去。
霍刚离开不久,一个把脸藏在斗篷下的人出现在了栽有两棵桑树的院子里,这人逛遍了屋内,然后迎着另一条小路,向最近的小城而去。
麗州,一不知阁书坊,老者看了一眼刚送来的消息,微微一叹,用毛笔在一名簿上划去了“何三石”这个排第八的名字。
“重新印刷王榜。”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