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用力抿着唇，连连点头。他仿佛望见当年党河水库工地上的那条壮实汉子，脱净了肩上的汗夹子，抡着铁镐……“这个人，这个人……”陆鸣山吁吁地自语着。
“元亨啊，你的那个书画社，咋不跟月泉的‘公司’在一起呢？”陆鸣山问。
元亨一怔，心说完了，他不会帮助我。稍沉了沉，说陆伯伯，现在曹家桥乡的形势，嗯……情况，很杂，您可能不大了解。当初我办书画社的时候就想了，我若是加人‘公司’，便得不到乡上的贷款，即就是办起来在‘公司’内也将受到外来的压制，得不到发展。您要是能够体会曹书记的处境，他多么的不容易，也就能够理解我的行为了……”
陆鸣山掏出手绢稍稍拭了拭眼睛。
沉了好半晌，他说：“我希望，你今后若有能力，多扶持扶持月泉，”嗯。”元亨点着头。
“书画社，多搞些交流，以文会友，书画传谊，是吧？那些‘复制品’就不要再搞了。”
“嗯。”元亨应着。
“至于那些经你重新设计了的，即使借鉴了原来的资料，我看也未尝不可，你只管经营就是了。天下哪个有本事的人也不可能凭空制造出什么来，都是有所借鉴的。”
“是的，伯伯，”元亨感激地说：“关于‘复制品’是这样的，确有些碑文拓片、壁画原稿啥的我曾交印刷厂复印过一批，数量极少，在我经营的项目中占比重更是不抵一根小拇指头。再有些泥塑、彩陶，是我从‘小道’购进的，但的确不是我个人复制的，我没有那个工厂和设备。”
我看不是的那些、”
元亨稍沉，觉得应该对这位老人实话实说。“嗯，街上卖的那些，都是由县工艺美术厂批发的，样子就那么几样，不怎么畅销。我卖的有个把件是另外的样子，一件叫‘欢喜佛’，是我找一家私人厂特订的……”
不对外开放的洞子，据说塑的是神人交媾的情形，很珍贵。
你是的？”
片……
老人家沉默了。
陆虹说：“爸，这有什么，那图片又不是元亨拍的，还是国家文物部门印成的书嘛！再说那书，也并没作为内部资料保存，他们照样卖给外国人。假如外国人塑出个‘欢喜佛’，我看他们未必就追到国外去打官司！”
老人家笑了笑，对元亨说：“这件事，/J、虹向我说了不少次了，可我总觉着不大好干预，我是管纪律的，我能责备他们什么呢？”
陆虹说：“您可以指责他们对待个体户的态度，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查封？收回他们的专卖权，不就行了！要我说，还得给元亨颁发一份发明设计奖呢！”
陆鸣山“呵呵呵……”地大笑着，抬起手捂住了额头。“啊，虹虹，你好幼稚啊！国家文物管理上，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咱们不懂。现在，全国各地发生的这类事可真不少哩，报纸上今日一则明日一则地报道着，北京故宫博物馆都被盗了！就是最近报上还登着：敦煌莫高窟x！号洞窟的壁画，连墙皮都给剥了去……”
老人家显得很痛苦，像是说这是怎么啦，为了钱，全国人都疯了！看看元亨，这么小的年纪，说话、做事竟这样精明！
“陆伯伯，您是说，我这件事的性质？”
“当然不同。你年纪小，可要吸取教训，要看清有些是不该做的事情，我的不是文物这事。你懂”
“我懂了，陆伯伯。”
“你的事我问一下就是了，倘若县里对你的处理有什么过分的地方，我会阻止他们的。”陆鸣山站起身准备离开客厅，“呵，你跟小虹聊聊吧，一会儿我们一起吃饭。”
元亨在兰州度日如年，他不能就这样了结，听凭处理。他不能想象那“不过分”的处理将是怎样的。他清楚，陆鸣山在情感上完全是出于对女儿的爱，还有是家上的们的全可不元亨这样的人走进他的客厅。但元亨并无埋怨，陆伯伯能这样关注他的事他已经很知情了。他在民航局招待所又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便买了去北京的车票。他给容容写了封信，说了说他在兰州的情况，末了说：“我去北京了，别惦记，去了5P边就住在我大哥那JL……”
车是晚上九点五十分的，兰卜始发，已没了座号，更不可能有卧铺。陆虹没想到他们分别这么急，白天又整整陪了他一天，说你急什么，稍留两天，我给你买卧铺……”说着眼睛便红了。晚上，她把他送上站台。站台上晚风飕飕，灯火阑珊，黑压压的人群，皆是天涯过客。此番分手，不知何时再见面了他们两人忽地拥抱在一起。车厢门前的乘务员把脸扭向一旁，匆匆行人也闪开身以免撞到他们。“叮……”开车铃响了，陆虹依旧伏在他耳边说，“也没个座，要你站着……”泪水浸人他的脖领……
北京，开放的北京，比及曹月水幻想中的那个广州、深圳，更是一个无奇不有的世界。大栅栏、王府井、“香格里拉”……他大嫂陪着他都转了转，一晃二十多天过去了，他的事还没有个眉目’元亨望着这一处处繁景，心神不定。
他刚一来，一说起来，他大嫂便捧着肚子笑了，“嘻，得了得了，我当什么大事，不就是卖了几个泥菩萨嘛，你撒开了胆儿干，就说是邓爷爷让你这样干的！”大嫂也是个搞理科的知识分子，说话却很有点幽默。“兄弟，我带你去大栅栏瞅瞅，看人家那才叫卖，除了他爹妈不卖，卖什么的没有？故宫里的各类珍宝没一样儿没有仿制品，公开摆在地摊儿上，一边儿卖一边儿还吆喝：‘真的啊真的啊，看您识不识货了啊！’《清明上河图》，好几丈长，印得跟真的一样。上海，南方，你没去瞅瞅，卖得更欢实。虹桥机场那边那一大片地几十，卖了大的，中就的一样稀罕，卖了，谁有能力来开采给俩钱就算他的了；海南岛，就趁点儿铁矿，谁来挖？也卖！兄弟，你卖了个什么哟！哈哈哈……你放心，没事，这点小事嫂子”
大嫂有个表姐，表姐的丈夫就在国务院文化政策办公厅供职。但他那职位不很高，还得人托人，找那主事儿的。大嫂说：“你别急，得等两天，北京就是这样，办事慢点儿。我不光让你见到文化政策办公厅的人就算完，我还得让你见见文化部的头儿。元亨兄弟，你别小瞧了你自己，《中国青年报》、《人民日报》北京哪家报纸没登过你的事迹，他们那些当官JL的哪个不知道敦煌有个月牙泉书画社？你给中国露脸了，争光了，知道不知道？别老是土帽儿似地觉着自己有什么错儿，啊？”听大嫂这么一说，元亨觉着心里豁亮多了，等，那就在这JL等吧。
大哥索元年，很久没回过老家了，一见到老四，亲得直掉泪珠子。又打电话给老二，元春啊，你来我家看看谁来了！老二在七机部工作，一听说元亨来了便带着媳妇、孩子来到大哥家，兄弟们、妯娌们好一场热闹。连日来，什么全聚德的烤鸭、六必居的酱菜、王致和的臭豆腐都吃过来了；什么北海、颐和园也都陪着小兄弟转了转。大哥从国外买的一套西服也给小兄弟套到身上。说起家里来，爹妈都好，就是头发白了几根，免不了兄弟们又掉几滴泪，说瞅个空儿一定要回去一趟，看看爹妈，也顺便看看咱老四搞的那番事业。听人说哪儿都好就是“门面”小了些。老二插话说：“咱把它搞大点嘛！亨，大哥有钱，找他要！”大哥在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工作，前不久得了一项专利。元年笑笑说都他妈啾着我！哈哈哈……”
元亨不想要他们任何人的钱，只想着自己不要被罚款就是了。若是一罚十多万、二十多万，报纸上再一点名，那他就彻底完了。说着说着，元亨不由得又扯到这事上来。元春说：“四弟，这两天我和你二嫂也在跑，不用你说，一家子人，都没闲着。”他啾啾大嫂笑着，接着说：“虽然是件小事儿，我们也掂得出分量。我们得先把路子淌开了，把‘意思’递过去，到时候该让你出面儿的时候，你就穿上大哥给你的这套西装，领带打好喽，胸脯挺得高高儿的往前走就是了！这两天哪，你就玩玩转转，啾啾北京有没有你那书画社需要的货。在大哥这儿住腻了就到二哥那儿住些日子，可得耐得住性儿才行。”二哥，你说‘“意思”递过去’，是怎么个‘意思’？”元亨问。
“嘻，你这个‘傻帽儿’！这还用问，现在办事儿哪有不动真格儿的？”元亨忙去掏口袋。元春把他的手一按，说：“得得得，用不着你，我没跟你说嘛，咱大哥有钱，全给你包了！你能掏出多少？”
元亨说我带得不多，可也不少。那‘意思’得多少呢？”
“你就甭问啦！反正数儿小了，一台彩电什么的，已经办不成事啦！”元亨一听这数字，执拗地说：“我有，我带着呢。”说着便去拿他的旅行包。
“你这是干什么！”大嫂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知道你小子趁了俩子儿，逞什么强啊！”元年哈哈地笑了。
元亨虽然穿着一新，腰缠“俩子儿”，可在这个大世界里确实显得土了点儿。一日闲暇，他去中国美术出版社看了看，看王先生的画集是否出来了，他给他们的订书电报收到没有。可路怎么走，不知道。“请问，去……”他随便找了个路旁的青年人问了问，那人十分热情，“噢，去美术出版社不是么，不就在雅宝路嘛，您由这儿拐出去，过了红绿灯儿往南边走不远乘‘110’到朝阳门“您上车买一角的票可甭多买“下车向东再奔南走“第三个胡同口进去，您可别闹错反了方向，鼻子下有嘴问着点儿。得，您走呗！”元亨也不知记清了没有，只是连连道谢。心想北京人真好，指个路都说得这么仔细。想来这次他事一定办成了。听大嫂说，有些地方，问个路还要钱呢，叫啥“咨询费”。
他好容易找到了美术出版社。进了发行科，对方一听预订两千册，热情之极，又是倒茶又是递烟。再一细说，“什么什么？王文宣画集？呵呵，我们不知道，是不是问问。”了子。
那里再一问，才知那书到现在还没编出来，什么时候出，也说不清楚。顿时，元亨似望见王文宣那座小院，他在那小院中倚案“耕耘”着……出了出版社时间尚早，忽然想起大栅栏，再去转转？北京各处游历了一遭，的确那儿更吸引人。
叫，人，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