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死了,那么她的尸体对于她来说就是毫无意义的。
黑寡妇的尸体在炼焰中香消玉陨,这是最后的葬礼,最后的毁灭总是美极,艳极。美得多么残忍,艳得多么冷酷。不管是多么豁达的樊不凡,此刻都难免会有一丝伤感。
他的性格虽然坚强,但情感却是脆弱的。
山泉清冷,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山中无虫鸣叫,似已沉睡。
樊不凡也在沉默,沉默得有些压抑。游小莜把衣袖沾湿,替他拭了拭脸。樊不凡突然道:“这位美丽的大小姐,请你去看一看自己的脸。”游小莜奇怪的到水边映出自己的面靥,她的脸刚好在月中。两人都笑了起来。她的脸也跟樊不凡的脸一样,黑乎乎的,一脸的火灰。
这是不是就是一种幸福?
他们向山下走去,星光虽淡了,幸好还有月色照明。
游小莜忍不住小声地问樊不凡:“你说是什么人干的?他们也在找司空宝。”樊不凡道:“不知道,我只知道动手的一定是彭家的人。”
游小莜吃惊道:“难道他们用的是五虎断门刀?”
樊不凡点点头,“刀锋薄如蝉翼,刀身却厚一寸,刀背还有一个如缺口的凹槽,可以轻易卡住对手的武器,这就是彭家的五虎断门刀。”
游小莜扯着衣袂,尴尬地道:“难道是我四哥?”
樊不凡蹙眉问:“你四哥游裂?”
游小莜轻声说:“我四哥与彭家的三少爷交情很深,可能找了彭家的人帮忙。”
樊不凡摇摇头,“彭家三少?就是彭疯子吧。”
游小莜有些奇怪,“彭疯子?”
樊不凡解释道:“江湖上的朋友都叫他彭疯子,因为他动不动就断人手脚,断人性命,甚至让人断子绝孙,大家都笑称他是彭家的第一高手。”
游小莜失望道:“哼,彭疯子,四哥跟他倒是臭气相投,我以前看彭峰凌还以为他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哩。”
樊不凡问:“你见过彭疯子?”
游小莜道:“有一次他来我家,就见到了,我看他人挺好,长得英俊又有礼貌,就跟他多聊了几句,四哥却跟二哥说我喜欢他,想把我嫁到彭家去。”
樊不凡问:“你二哥怎么说?”
游小莜道:“我二哥没同意也没反对,我就赶紧从家跑出来了,就遇见你了。”
樊不凡连忙道:“其实我刚才开玩笑的,彭家三少虽然做事偏激,但总的来说还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
游小莜撇撇嘴,“烦人。”
樊不凡道:“你不会认为我是故意是他的坏话吧?”
游小莜道:“我倒真希望你是故意的,可你这人就会烦人,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樊不凡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
“认真来说你嫁他没什么不好,大家都会觉得很正常,连你二哥不是也同意了么?”
“他没同意。”
“他也没反对。”
……
江湖中有一位前辈曾说过,有些人天生有一种奇异的本能,能在危险来临的前一刻有所警觉。这种人为将,能百战百胜;为臣,能治国平天下。
樊不凡是不是也是这种人?否则他怎能躲过方才一刻的危险?其实他能活到今天,靠得不仅仅是这种奇异的感知,还有细心。
他也听过另一句话,这句话说:“女人可以粗心大意,但男人不行。”
所以当他发现上山时见到的那些尸体已不见时,他就警觉了起来。然后路旁丛中的刀便快而无声的向他砍来。
五虎断门刀可以轻易斩下敌人头,这把刀攻的也是樊不凡的后项,快速霸道的刀离樊不凡很近了,他才听到凌冽的破空声。
樊不凡一只手握着扇子,一只手牵着游小莜,刀已到了他的后项。他只做了两件事,一手把游小莜拉开,一脚迎上了这把刀。他用脚去跟这一刀硬碰,这本是开山裂石的一刀。
持刀之人不曾想到,恍惚间,刀已被樊不凡踢飞出去,转了几下插在一块巨石上。
刀虽被踢开,但力还在,樊不凡也被震出去,他就顺势一起,飞掠出去。这样,也就直接躲过了第二把刀的攻击。
樊不凡轻轻落地,长衫微微扬起,折扇打开,风度翩翩。他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缺点,更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优点。
那黑衣人仍不死心,企图把刀拿回来。游小莜把腰间的长鞭一挥,刺在石上的刀便又飞走,刺到远处一颗树干上。这黑衣人大怒,双手成爪,恶狠狠地扑向游小莜。就像一头恶狼扑向一只纤弱的小猫。
“住手!”
冷酷的声音响起,这个黑衣人再也不敢动半分。
其余的黑衣人也慢慢从黑暗中走出,十二个黑衣人,十二把刀。就是这十二把刀血洗了黑风寨,这十二把刀的主人,也漆黑得就像是这黑夜中的狂魔。
其中一个独眼汉子,在说:“好轻功,阁下就是樊不凡吧?”他的独眼泛着绿光,丑陋的脸庞仿佛又带着种残酷的笑意。
樊不凡看着他,没说话。
黑色的宁静,十二个可怕的人。游小莜有些害怕。
独眼刀客后退几步,一个冷傲的公子渡了出来,“小妹,你不该在这里的。”游小莜忍不住跳起来,因为这个人竟真的就是她的四哥游裂。“四哥,真的是你?”
游裂已走到那个失去刀的黑衣人面前,冰冷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黑衣人低着头。游裂继续道:“她是我的亲妹妹,藏剑山庄的五小姐,你敢跟她动手?”
这个黑衣人头低得更下,却被游裂反手掴了一掌,打得很干脆,他的嘴角已流出血。
游裂看向其他刀客,冷然道:“你们的主子让你们来跟我,你们就是我的人,我让你们死你们就得死,我让你们活你们才能活,明白么?”
此刻,彭疯子手下最负盛名的十二刀手都已把头低了下去。他们全都已被训练成了机器,早已无自己独立的思想与人格。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那个刀手没有理会嘴角的血,默默地把刀拿了回来,放回背后的鞘里。
游裂觉得很满意,这才看向游小莜。而樊不凡仍一动不动站在一边,如果游裂不是游小莜哥哥的话,或许他早已把这个人的鼻子打碎。
樊不凡能感觉到自己的愤怒。
独眼刀客用沙哑的声音道:“原来这位姑娘就是四爷的妹妹,我们少爷常提起的的女孩,我们未来的的少奶奶。”
游裂道:“这还要看你们主子的本事。”
独眼刀客笑了笑,道:“我们少爷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他没想到游小莜却瞪着他,生气道:“你这个怪物说够了没有?”他说够了,不再开口。
游裂阴着脸看着自己的妹妹,沉声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的?”游小莜有四个哥哥,她最害怕的就是四哥游裂,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时,樊不凡开口了,他回答道:“我们是来找朋友的,却没想到朋友已被人斩尽杀绝,好不痛快。”
游裂来了这么久,到这时才正式看向樊不凡,他没掩饰自己轻蔑的目光,“朋友?你跟谁是朋友?我妹妹?”
樊不凡没有回答,因为侮辱的话他已听得太多太多了。
游小莜却道:“没错,我和他就是好朋友,这是我的事情。”“你够了,你是你他是他,你们永远都不会是朋友。”游裂说。
“可……”游小莜看见游裂严厉的表情,不敢再说话。
游裂道:“什么时候了,还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你不会把我们游家的事告诉他了吧?”
游小莜不敢回答,樊不凡只能道:“这是藏剑山庄的事,我管不着。”
游裂笑了,有些人笑永远比不笑更冷酷,有些人好像也天生别人更高贵,“这好极了,朋友,你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樊不凡冷冷道:“你们杀光了黑风山上的土匪,一把大火把黑风寨燃为灰烬,就是为了把司空宝引出来?”
游裂道:“是的,因为有消息说黑寡妇是司空宝的姘头,而且这些土匪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人人得而诛之,我这样做没什么不妥对么?”
樊不凡地心沉了下去。游裂又道:“但我没想到来的会是你。”
樊不凡道:“我现在只想说一句话。”
游裂道:“你说。”
樊不凡道:“除非明天没有太阳,不然我一定可以见到的。”
游裂冷笑:“真的?”
樊不凡道:“你一定要相信。”
两人相互凝视,瞳孔在慢慢收缩。有一种火花是肉眼看不见的,就像他们用眼神激起的火花,虽看不见,却能让人真真实实感受到那种可怕地交锋。
游小莜的心却在痛苦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因为她不能像其他女孩一样冲动得不顾一切。她的身份,她多年以来的生活,都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她是游家的小姐,要识大体,懂得服从,要完全的以家族的利益为最高使命。
所以,她只能痛苦。
但她也不能不为樊不凡担心,因为她绝对知道她四哥的脾气和本领。游裂自幼就在少林习武,练就了一身霸道的少林拳脚。现在又加上彭疯子手下最可怕的十二刀手,她不能不为樊不凡担心。
这时,独眼刀手又来到游裂身边,轻轻道:“我听说,司空宝除了喜欢寡妇,还喜欢一个男人。”
游裂的眼睛没有离开樊不凡,“你说的人就是他?”
“没错,他或许能找到司空宝。”
游裂忍不住开怀而笑,对樊不凡道:“你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樊不凡道:“你不杀我了?”
游裂道:“不了,因为我听说你和司空宝是那种很好很好的朋友,你可以带我去找他。”
樊不凡一字字地道:“等你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再说。”
游裂的脸冷下。
他身畔的十二刀手已几乎同时握住身后的刀柄,一步步移向樊不凡。等到他们的刀出鞘时,黑夜都必将被撕裂。可樊不凡仍然站在那里,风雨不动。
他在把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放松下来,使四肢配合协调到巅峰。可他的身体虽在放松,然而心里却宛如火山深处炙热的熔浆。
樊不凡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愤怒了,愤怒得想要杀人。他本是一个极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但现在,他已无法再控制,因为他忘不了黑寡妇的死。
刀已将出鞘,天地间已充满了杀气。
就在这时,游小莜突然大声喊道:“等等。”她奔到游裂身边,哀求道:“四哥,放了他好不好?”她哀求的声音听得人心碎。
游裂怔了怔,反手朝她的脸打去,“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游家的情况?你知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游小莜的眼泪涌出,却依然坚定地说:“他死我也死……”
游裂不再说话,仿佛间,居然想起了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总喜欢背着可爱的妹妹。仅仅就是这一刹那间,他居然发现自己失去的东西已经很多很多,有些感情已永远无法再回来。
握刀的手已经停顿,握刀的人也已止步。游小莜赶紧跑向樊不凡,拉起他的手,阳光般笑道:“我们走吧。”
樊不凡没有动,还是冷冷地站在那里,仿佛亘古以来就已站在那里,等待着风霜雪雨。他不能忘却黑寡妇的死,也无法忘却黑风寨的尸横遍野。
他起伏的胸膛,也不知蕴藏了多少怒气与力量,已将要爆发而出。游小莜急得眼泪又划过脸颊,她美丽的眼睛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助。
她只能抱住樊不凡,颤抖着听着他的心跳。现在的樊不凡是不是也让她害怕了?然而樊不凡就在这时突然冷静了下来,就是这样毫无道理的,他心中那团火就这样的已在慢慢地熄灭。
或许只有少女的眼泪,才能融化英雄的狂野。
樊不凡把游小莜的脸捧到眼前,春风般地笑道:“好了小泪人,我们走吧。”他拭去她的泪,让她破涕为笑。
他们从众人面前慢慢离开。游裂忽然又到了樊不凡跟前,森森道:“我要你明白一件事。”
樊不凡道:“请说。”游裂道:“不该说的话不该做的事,永远都不要做。”
樊不凡道:“我听见了。”
游裂道:“听见了不行,你一定要明白,记住自己的身份,如果你敢动我妹妹,我一定杀了你,明白么?”
樊不凡道:“我明白了。”
黑夜还未过去,江湖仍是江湖,人却已在天涯。天涯是江湖人的归宿,却总隐藏在每个人的背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