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斤三角三,一两三分三,二两六分六,一斤二两,三角三加六分六,共是三角九分六。”朱科长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心里计算着,“我给了他五角,应退我一角零四厘,但只退了一角还差四厘。不行,我得叫他退回来。”
不知是朱科长糊涂了,还是怎的,刚才买豆腐竟忘了把账算淸楚。这对他来说,还是头一回。在集市上买东西,他从来没有马虎过。一次他买了一斤葱,看到葱根上沾了泥土,他立即抖掉,再借秤一称,短了半两。他很生气,心里骂道:“这些农民,故意不把土抖尽,缺斤少两。一斤葱只有四分钱,少给半两,只能占二厘钱的便宜,这点便宜也看在眼里,真是利欲熏心。”他硬叫那位农民给补了一根半葱叶,添足了数量才罢休。本来,在朱科长眼中,农民天生的下贱、无知、自私,而且永远不会改变,不料自从政策变了以后,竟然富了起来。而他的观念是“农民富不得,富了了不得”,“农民越有了钱越爱钱”。农民的有钱,似乎是靠骟得来的。他每向农民买东西时,预先怀有一种“不要上当”的戒心,所以没有失敗过。这次,竟然把四厘没算淸楚,真糈糕!
朱科长跨着步子,急急地向豆腐卖主刘三的小摊子走去。“刘三!”朱科长喊道,“你应给我再退四厘钱。”
“啊!退四厘?”刘三不解地问。
“嗯,退四厘……”朱科长对着刘三,掐着指头,把账重新算了一遍。
“四厘,能退吗,怎么退呢?”刘三生气地说,“四舍五人,这是常识,四厘舍掉了!”
“四舍五入?舍掉了?”朱科长也生气了。他以他惯有的严肃的腔调说,“在没有办法解决的情况下,可以用舍入的办法,但四厘钱虽不好退,豆腐却是能切割的,你可以按四厘钱给我补足豆腐,这样难道不合理吗?”
“哪儿有这么算账的?你太爱占便宜了!”
“我是拿我该拿的,怎么能说是占便宜?你想吞掉我的四厘,你才是占便宜!”
“你……”刘三紫铜色的脸,变成了紫红色的,嘴唇微微发抖,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既觉得自己是对的,四舍五人,从来就是这样,也认为朱科长没错,朱科长要讨回,确实是他应该有的,只是按照算账的习惯,人在自己一边了,实在是自己欠人家四厘。
“你这农奸(兼)商,唯利是图,就靠行骗过日子,你还有没有良心?”朱科长见刘三说不出话来,又围来了几位看客,劲头更大了。
“那……你的意思是……”面对颇有良心的朱科长,刘三似乎觉得输理了,态度软了下来,结结巴巴地问。
“很简单,按四厘钱,补足一钱二豆腐。”朱科长算账向来就是这么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一钱二就一钱二,按你算的补吧,这样的账反正我是不会算的。可是,一钱二我的秤没法称啊,那要用戥子称才行,哪来的戥子呢?”刘三想通了,却也被难住了。
“我是来买豆腐的,这不该我考虑。”朱科长理直气壮地说。
“哎,拿去吧,就算作一钱二!”刘三无可奈何了,随便切了点豆腐,交给了朱科长。
“这就对了,看来罚酒还是起作用。”朱科长把那点豆腐接在手里,掂了一掂,感到少说也足有八钱哩。然后包起来。带着胜利者的口气说罢,扬长而去。
刘三呆呆地望着朱科长渐渐远去的背影,愣愣地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