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茹正在楼上教儿子樊东读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小南在楼下喊道:“小姐,小姐,范小姐来了。”
馨茹急忙牵着儿子从房间里出来。
“小南,你说什么?”
“小姐,您下楼来看看,是谁来了?”
馨茹挺着大肚子慢吞吞地下楼来看见远到而来的范苏芸,欣喜如狂,兴奋得不能自已。
“苏芸姐,真的是您呀?您走了也不告诉我和文垣,您知道吗?苏芸姐,我和文垣是多么地担心您。最后还是听林平说您去了广州。苏芸姐,我爸爸妈妈他们都去世了,贤叔也回泰洲了,现在只剩下老根叔了。”
范苏芸一听,十分惊讶,怀疑自己听错了。“馨茹,你刚才说什么?你爸妈都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在您走的那年。爸爸不是有心脏病吗,有一天妈妈不知什么原因喝毒药未抢救过来,我不相信,想去医院看看妈妈,当时我怀着樊东,一急从楼上摔下来,大流血晕过去住院,爸爸受到刺激住进医院,等我醒过来,爸爸已经去世了。”
范苏芸看着挺着大肚子的馨茹,就安慰她说:“馨茹,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只是他们走的也太突然了。看来原配夫妻真好,双双一起去见上帝,省得你妈妈寂寞。爸爸妈妈虽然去了,可苏芸姐永远都是你的亲人。”
“那他们安葬在什么地方?”
“在泰州老家。”
“馨茹,几年没见马上又要做妈妈了,有几个月了?快生了吧?”
“苏芸姐,七个多月了,这小家伙在我肚里老踹我,我对文垣说看样子怕又是一个小子,踹我的时候那力气大的呀。”
范苏芸看到她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笑着问道:“馨茹,这是文垣和你的儿子吧?”
“是啊,苏芸姐。儿子过来。妈妈跟你说,这就是爸爸妈妈经常给你提起过的姑姑。快叫姑姑。”
“来,让姑姑抱抱。”
儿子怯怯地看着这个远到而来的姑姑,就躲到妈妈的背后去了。
“苏芸姐,好长时间没见了,您还是那样,一点都没变。”
“馨茹,真的对不起了,苏芸姐走的时候确实依依不舍,怕告诉你们后,你们一劝我就走不了啦。”
馨茹叫小南把苏芸的行李箱拿到楼上的房间里去。接着范苏芸又叫小南再打电话给家务公司的人去石库门打扫一下卫生。
“苏芸姐,您那里都不要去,我不会让您走的,您就和我们住一块吧。”
“馨茹,我已经自由惯了,我还是搬到石库门去住,我有十多年没住那里了。我离开上海去了广州,在广州我和你的大学同学曹建民还见了一面呢,是曹建民做红娘把他的世叔李世雄先生介绍给我认识,我们相处一段时间后就结了婚,现在有了一个女儿,已经两岁了。这次我来上海,就是想把广州那边的生意做到上海来。”
“苏芸姐,您来上海曹建民他知道吗?”
“来的时候我想过了,先把上海的事办好以后再去见他们。要不,等我把事办完后去泰洲看望一下你爸爸妈妈,替他们扫扫墓地,上上香,烧点纸,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顺便也去看看贤叔他老人家。”
范苏芸说着说着眼角渗出了泪水。
“苏芸姐,等着吧,等孩子长大了,我们姐妹俩和文垣一起去吧。这次你就安安心心办你的事。”
她们正说着,谢文垣回来了。自从上次樊东被绑架后,只要有空,谢文垣中午都要回家看看。进门一眼看见范苏芸,他高兴地喊道:“苏芸,真是您呀?这不是在做梦吧?什么时候来的?”
“文垣,刚到一会儿。馨茹要我留在你们这儿住,但是我还是想住到石库门去。好吧,今晚就住这,明后天我再搬回去。”
“苏芸,不用搬了,就住在这里吧,大家也有个伴。”
“苏芸姐,就听文垣的好吗?在这里住了。”
范苏芸在文垣和馨茹的一再挽留下,她欣然地答应了。
中午,谢文垣一家就在公馆里招待范苏芸。范苏芸一边吃,一边高兴地说:“文垣,真看不出来,孩子都长那么大了,一点都没变。”
“真的吗?苏芸。樊东都五岁了,我还那么年轻吗?不年轻了。依我看您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年轻漂亮。”
赵馨茹也兴奋地对谢文垣说:“文垣,苏芸姐已经在广州结婚了,还是曹建民的世叔,孩子都两岁了。”
谢文垣吃惊地看着范苏芸:“苏芸,是真的吗?”
“文垣,别这样看着我,难道只许你结婚不许我结婚呀。”
“苏芸,真是太好了,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我和馨茹替您高兴哪。您先生怎么没跟您一块儿过来呢?”
“不好意思,他本想跟着来的,身边的事太多忙不过来了,所以就我一个人来。”
“原来是这样?那好吧。苏芸,中午我们随便吃点,我下午商会那边还有点事要过去处理一下,晚饭我们就在家里好好地聚一聚。”谢文垣俨然一个主人的样子在安排着。
“好啊,今天晚上当然要在你家吃喽。文垣,晚上把林平、老根叔他们一块儿叫过来吧?好多年不见,真的还有点想他们了。”范苏芸高兴地对谢文垣说着。
下午,赵馨茹安排厨房多做了几个菜,专门招待范苏芸小姐。谢文垣下班回来时,林平兄弟俩也跟着回到了公馆。
林平一进门看见范苏芸,高兴地上前去和范苏芸拥抱了一下,然后笑着说:“范小姐,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面了,已经五年了吧?”
“应该有了。阿平,成家了没有?”范苏芸笑着问林平。
“还没呢。找不到我想要的那种女人,我打算不找了,一辈子打光棍了算了。范小姐,我看您还那样,一点都没变,越来越年轻漂亮了。范小姐,我听说您结婚了,我还听说是一个大老板呢。”
范苏芸看着林平,拍了他一下,笑着说:“别抬举我了,还大老板呢。我告诉你吧,是曹建民的世叔
小南把做好的饭菜端到了桌子上,林贵到酒柜里拿了一瓶红酒过来把瓶子盖拧开,说:“范小姐,您也来一杯吧。”
“好吧,阿贵,就来一小杯陪你们一块儿喝吧。”
大家分宾主坐下,老根叔被推坐了上坐。范苏芸将樊东抱来坐在身边。才一下午,樊东已经和范苏芸混熟了,像跟屁虫一样,屁颠屁颠地寸步不离。
老根叔首先端起酒杯站起来说:“今天,我们在这里欢迎范小姐回家,为了我们再次相聚,我提议共同干一杯。”
大家举起杯一饮而尽。
樊东端起饮料杯:“还有我呢,我也要敬姑姑。”把大家都逗乐了。
席间,范苏芸问:“文垣,这几年上海的情况还好吧?我这次过来就是想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我先生想把广州那边的业务转到上海来发展一下。”
谢文垣知道范苏芸来上海的意图后,摇了摇头,然后掏出烟来给林平和林贵一人一支后对范苏芸说:“苏芸,你可以问阿平和阿贵他们俩,上海这边的情况咋样?”
谢文垣一边对范苏芸说着,一边把烟点燃。
“范小姐,现在的局势下,商会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文垣哥已经把商会所有的码头仓库全部租出去了。”
范苏芸听林平说完,不解地看着谢文垣。
“文垣,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把所有的码头仓库全部租出去了,租给谁了?”
“苏芸,别问了。我是有苦难言啊,我没有办法只好那样做了。自从把码头和仓库租给斧头帮的严志辉后,我在上海的麻烦事少了。苏芸,我现在只求平安,钱是什么东西,不就是一张纸吗?我少挣点求个平安也行。”
“那现在上海滩各堂口的人会怎么说您?”范苏芸继续问道。
“我管他说什么,只要我把我的弟兄们安置好了,有吃有穿,还怕其他人说我什么?”
“文垣,我真是服了您了,那您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只要我商会在上海还存在一天,我就得撑下去,我还能怎样呢?前些年贤叔在的时候,我还可以靠靠他老人家,老根叔身体很不好,为商会辛苦了几十年,您说是不是也该让他老人家休息享享清福了。”
“文垣,前一阵子我回了一趟北平,我去看过咱妈,咱妈说爸爸和弟弟已经去延安了,咱妈见到我的时候都哭了,说我们一出门就是好多年,也不回去看看她。文垣,你再怎么忙,都应该抽点时间回去看看。妈妈说,弟弟也结婚成家了,可惜这次我回去没有见到弟弟和弟媳。”
听范苏芸说到自己的父母时,谢文垣心里一阵酸楚,内心觉得自己愧对养育自己的父母,特别是母亲。
“苏芸,从小到大我就养成了这样的一个倔脾气。想想我真的对不住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把我拉扯大,送我进了学堂念了大学,结果到现在我还没有尽到儿子的孝心,我真没用。苏芸,您给我妈说过我的情况没有?”
“简单地说了一些,我说你在上海很好,已经结婚还有了孩子。”
“那我妈妈还说了什么?”
“文垣,她老人家就是希望我和你一家都平安。我想你应该回去看望一下,或者把她老人家接来上海,也好有个照应。”
范苏芸说到这里,坐在旁边的馨茹伤心地哭了,她擦擦眼泪看着文垣说:“都怪你,我说你多少次了,尽快把婆婆接来上海,可是你不是今天推明天,就是明天推下个月。你看看咱们儿子都五岁了,还没有见过他爷爷奶奶。”
谢文垣接过话:“别哭了,这都是我不好。这样,等忙过了这两天我会考虑这个问题的,你就别再怪我了行吗?”
范苏芸也说:“馨茹,别哭了,你还怀着孩子,经常哭对孩子很不好。”
林平看打开的酒已经没有了,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就对在厨房里忙着的小南喊道:“小南,小南。”
小南听到喊声,急忙从厨房里跑出来。
“林先生,什么事?”
“再拿一瓶酒过来。”
“好的,我这就去拿。”
小南把酒拿来之后,林平拧开了瓶盖,然后又给范小姐倒了一杯,谢文垣用手蒙住了酒杯表示不再要酒。
“苏芸小姐,来来来,我敬您一杯吧。”
“还是我们共同干一杯吧”
就这样林平兄弟俩又陪范苏芸小姐喝了好几杯酒。晚饭后,范苏芸留在公馆里住下。樊东主动要求跟范苏芸睡,范苏芸高兴地搂着樊东去了房间,像照顾自己的儿子一样。
范苏芸白天出去办理自己的事情,晚上与谢文垣他们夫妇俩和林平兄弟俩讨论着目前上海的局势。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一天晚上,范苏芸对文垣和馨茹说,她在上海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想在回广州之前去一下曹建民家,谢文垣答应开车亲自送她过去。同时,谢文垣也在考虑叫林贵去趟北平把妈妈接来上海。
谢文垣吃过晚饭后就去书房给妈妈写了一封信准备叫林贵带去。写完后从书房出来,他就打了一个电话给林平。
“阿平,我打算明天让阿贵去趟北平,请他准备一下。”
“文垣哥,您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谢文垣刚挂了电话,赵馨茹看着他问道:“文垣,你怎么不亲自去接呢?妈妈她会怎么想?万一妈妈她不来怎么办呢?”
“你放心,妈妈她会来的,我已写信叫阿贵带去给妈妈,妈妈看了之后她会来的。”
第二天中午,当林平和谢文垣开车把阿贵送去上海火车站的时候,火车站乱轰轰的情形让谢文垣看了恶心。乞丐成堆地躺在火车站附近的屋檐下,警察不问青红皂白地拿起警棍就打,把林贵送上火车后,林平和谢文垣马上离开了火车站。
谢文垣回来后,就叫小南给他泡了一杯热茶。
馨茹从楼上走下来,“文垣,送走了吗?”
“送走了。”
“文垣,你说妈妈会来吗?”
“会来的。我告诉妈妈,你已经要生孩子了,家里需要一个帮手,你说妈妈她会忍心不来吗?”
林贵于第三天顺利地到达北平火车站。下了火车的林贵看到白色恐怖下的北平城,他一刻也不敢多呆,当天就去了南苑。林贵按地址很快就找到了谢文垣的母亲杨树华。
“伯母您好!我是林贵,谢文垣的弟子。”
母亲杨树华看着这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她胆怯地问道:“小伙子,你是从那里来?”
“伯母,我是受谢文垣的委托专程从上海来接您的。”
杨树华听后又惊又喜。看看四周没人,就赶紧把林贵拉进了屋里。
“小伙子,我儿子文垣呢?他怎么没来?”
“伯母,文垣哥很忙,所以就叫我来了,这里有一封文垣哥写给您的信。”
林贵说着就从怀里把信取出来交给了谢文垣的母亲。母亲从林贵手中把信拿过来,急忙把信拆开来看。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
儿子很高兴地得知爸爸和弟弟去了抗日前线,儿子从心里为爸爸妈妈感到自豪。
儿子离开北平来到上海已经好多年了,从一开始的忙于逃生计到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家也成了,业也立了,但由于整天忙于商会的生意,多少次想回来看看爸爸妈妈都走不开。
亲爱的妈妈,儿子十分想念您,希望您能来上海。您的儿媳馨茹再过一个月就要生孩子了,我和馨茹希望妈妈您来上海帮儿子一下,馨茹也十分地想念妈妈,您的大孙子也很想念奶奶,拜托了。
儿子:文垣
母亲杨树华把儿子写来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看着看着就伤心地哭起来,“文垣,妈的儿啊,妈妈真的很想去上海看看你们,看看我可爱的孙子。可是妈妈走不了,前线的伤员需要妈妈,妈妈要去照顾他们,让他们早日康复奔赴前线多杀鬼子。”
林贵看到文垣哥的妈妈哭得那么伤心,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林贵上前去安慰谢妈妈说:“伯母,别伤心了。我能否到外面打个电话给文垣哥?”
杨树华听林贵说打电话给儿子文垣,她马上摇了摇头说:“贵子,这里是战区,打电话是很不方便的,你先在我家里住下,等我安排一下再说。”
杨树华在家等了三天,她是想给支前队的领导请个假,然后跟林贵一起去上海。可支前队的领导告诉她说,前线又有六十多名伤员滞留天津塘沽了,必须连夜赶赴天津塘沽去。杨树华回来把这事告诉林贵后,林贵想想后对谢妈妈说:“伯母,您那么大年纪了,还全身心地去参加抢救伤员的战斗。伯母,让我去吧。让我去天津塘沽抢救伤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