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之在睡梦中恍惚听见了些许响动声。他起先以为是萧浩因为担心父亲而未能入睡,便迷迷糊糊地唤了好友一声,翻身继续睡去。沉寂半刻后,陈庆之终于发现了四周的异动。
“子贤,这是……”
数十份叠加而成的杀气由远至近向两人所在的房间袭来,对方似乎毫无顾忌,刻意以铁器弄出奇怪的声响来,仿佛是在宣告对方已是囊中之物,冷冷地嘲笑着。
萧浩已将灯火吹熄,并持剑将身子紧贴在门边,他不悦地嗅着危险的气息,而后尽量压低了音量道:“有人。”
陈庆之皱了皱眉头。半夜三更无故到访,看来对方并不是一个熟知礼仪的上品之人。
“看来京城还真是个是非之地。”陈庆之无奈地坐起身,同萧浩一道警戒起来。也许是由于过于紧张,匆忙之中,陈庆之不小心打碎了原本端端正正摆放在桌上的一只青瓷花瓶,哗啦啦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来。
“嘘——!”
萧浩斜眼看了看正心虚地做着鬼脸的陈庆之,朝上方往去,而后向好友使了个眼色。
门被猛地撞开了。
冷风“呼”地灌进屋来,几名禁军模样的壮汉手持闪着寒光的利器闯了进来,四下寻找着猎物。为首的禁军头子不耐烦地蹙着眉头来回踱步,他并没有察觉到房梁上有两名少年正屏息寻觅着逃跑的时机。
禁军头子踱到房梁下,眼前的香檀木桌子却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以手轻抚了一下桌面,又让人点了烛火来照。这桌上分明有几个凌乱的脚印,还沾着些许新鲜的水渍。
禁军头子瞥了一眼桌边被打碎了的瓷器,顿悟几分,而后猛地抬头往房梁上看去。
“呀喝!”
说时迟,那时快。陈庆之大喝一声,便从房梁上直接跳下,从背后骑在了壮汉的肩上。
“什么东西!混小子,快给我下来!”壮汉大叫着,想掰开陈庆之紧紧勾住自己颈脖的双腿,然而陈庆之可不是轻言放弃之人,仍然死抓着对方的脖子不肯放手。
“子贤,快逃!”
“哪有那么容易。”房梁上的萧浩努了努嘴,环视了一下四周杀气腾腾地望着自己以及陈庆之的禁军兵卒,然后以一个极度优雅的姿势跳到桌上,一剑拨开了一名正欲持利器刺向陈庆之的兵卒,而后便以其娴熟精湛的武技斡旋于众禁军之间。
为首的禁军被陈庆之压得喘不上气来,便来回转着圈子,企图将陈庆之从自己的肩上甩下来。猛得一使劲,陈庆之来不及把持住,便“嗵”得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子云!”萧浩见状,一边从两把大刀的缝隙中飞身穿过,一边举剑朝禁军头子的下腹部刺去。岂料对手也并非等闲之辈,一个侧身便躲过了萧浩这一招。
禁军头子邪邪一笑,抡起手中的长矛朝萧浩的腹部扫去。萧浩被这力量的旋风扫到了进攻范围之外,刚要败阵还击,四周又涌上了几名兵卒,将萧浩团团围住。
“糟了。”
禁军头子见萧浩已有人对付,便将矛尖指向了摔倒在一旁的陈庆之。
“你们到底为何而来。”陈庆之刚把话问出口,便后悔了。这副架势,分明是为了抹杀自己和萧浩才来的嘛。
对方也不多言语,噤声便将长矛朝陈庆之的胸口刺去。
长矛化作一道银线急急逼近。
陈庆之一个鲤鱼打滚,慌忙从地上爬起,方才得以逃脱。起身的同时,陈庆之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慢朝附近的香案挪去。
“这次可不会有上次那么幸运了。”对方冷笑一声,顺势再抡起长矛。
当矛柄即将离手的那一瞬间,陈庆之抓起一把手边的香灰,猛地朝头子脸上撒去。
“我靠的可不光是幸运二字而已哦。”陈庆之朝着被迷了双眼正痛苦地捂着脸的壮汉吐了吐舌头,趁机从几名愣在当场的兵卒间穿过,逃出门外。
萧浩随后也摆脱了余下的兵卒,尾随陈庆之之后逃了出去。
“你还不笨嘛。”
“唔……我大概只有在需要逃跑的时候才会变聪明吧。”陈庆之一边疾走一边回答。
“放心,子云在某些方面的天赋,我还是心知肚明的。”
“是吗……”陈庆之停顿了一下,“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出城。”萧浩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意味。
“出城?!可是……我们还没有弄清这些禁军的来意。萧大人也……”
“我不认为父亲能够回得来了。”萧浩的声音显然有些沙哑,“本来,皇上在这个时候将父亲唤进宫里摆明了是想问清楚游儿的事情,若不是事情败露,也不会有禁军胆子大到光明正大地跑到尚书令府上来杀人。”
“那么,子贤你的意思是说,萧大人他……”
“恩,父亲应该已经……”萧浩加快了脚步,“总之,这座建康城已经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必要了。”
“子贤……”陈庆之停下脚步。
“怎么了?”萧浩也随之停下。
陈庆之微微垂着头,而后缓缓抬起,将一只手扶在萧浩的肩上。仿佛是想给予好友些许安慰似的,陈庆之的眼中积满了同情与伤怀。
萧浩微微一笑,将好友的手甩开。
“我没事的。”萧浩继续往前奔走着,“至少,现在的我,还没有勇气去相信或者想象那个事实。所以,也就感觉不到任何悲愤之情了。”
“子贤……”陈庆之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去接萧浩的这段话,便也只能继续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加快脚步吧,若迟了一步,恐怕我们连建康城也出不了了。”
“嗯!”
※※※
“怎么,失败了吗。”茹法珍站在萧府前,扭曲着两道形状奇怪的眉毛问道。
“对不起,茹大人,是卑职失职。”方才被陈庆之迷了双眼的大汉灰头土脸地鞠躬回答。
“道歉有何用?还不赶紧派人去守城门!”
“是!”
“啊,对了。”茹法珍又将抬脚正欲离开的大汉叫了回来。
“茹大人还有何吩咐。”
“记得将这座大宅烧了,从今晚开始,这宅院就已经失去它存在的意义了。”
说罢,茹法珍的嘴角起一个淫邪的笑容,扬长而去。
那一晚,建康,燃起了一场算不上很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