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懿并不想要什么钱财赏赐。然而，作为一种形式，他还是得先将萧宝卷“给予”的恩泽恭谨地收下。他明白，如今国库空虚，所谓的恩泽原本也都是黎民百姓的所有物。萧懿业已打定主意，待到萧宝卷施下恩赏后，将这些钱财都“归还”于百姓。今年的汛期已近，秦淮河堤的加固工程由于战事而被延后不少，如果现在发动民众齐心协力着力于此事的话，或许还来得及……
“爹，你在吗？”萧懿正想着心事，书房外忽然响起了叩门声。
“子贤吗？进来吧。”
萧浩轻轻推门而入，重新将门掩好之后，便在父亲的眼前安静地坐下。在萧懿的眼中，此时一言不发的萧浩还仍是年幼时的那个乖巧文静的孩子。只是如今，萧浩的眉宇间多了几分犀利刚硬的英气。
“爹，方才白莲姐来了，现在正同子云一道在中厅坐着。”萧浩淡淡地开口道。
“哦？”萧懿闻言，赶忙起身，“那你怎还在这里坐着，还不赶快同爹一道过去？”
“爹，不急。”萧浩轻笑道，“先前爹答应过子贤，会同子贤好好谈一谈的。我想，今天正合适。”
萧懿双肩一颤，微叹一声，又颔首坐下了：“你想同为父商谈些什么。”
萧懿并非不知道萧浩想要说什么。他将书案上的书卷轻轻合上，齐整地垒在一处，而后温和地看着萧浩的唇齿轻轻地一开一合。
“爹，我和白锦绣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牡丹花锦绣。
萧浩脑中一闪而过的，是当日在南康王府所见的那具画屏以及画屏上那名雪衣曼舞的女子。
萧懿沉默良久，仿佛是在脑海中将过去的回忆重演一遍似的，目光深邃而沉重。而后，他以波澜不惊的语调回答道：“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那么，白莲姐事实上是我的小姨？”
“没错。”
萧浩眉间一皱，又问：“那么爹你……”
“在许多年前，曾有一位名满建康的歌女。”萧懿扬起惟有慈父才拥有的笑意，“她的名字叫做白锦绣。”
“白锦绣……”萧浩喃喃自语，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那时的爹还很年轻，自然为她的歌声舞姿所倾倒。爹仰慕这名清婉灵秀的女子，却苦于家中已有妻室。后来，便有了你。”萧懿的喉间略微一哽，顿了顿，道，“锦绣为了不给爹徒添困扰，便将还是婴孩儿的你带在自己身边。”
“也就是说，我其实是爹同白锦绣之间的私生子？”
萧懿点点头。
“那么，我又怎么会在爹的身边长大的？”
“锦绣的身子本来就孱弱，生下你后便久病而卒。于是，白莲姑娘便将抚养你的权利统统交于了爹。”
萧浩将脸别向一侧，不让萧懿看见他眼中点点湿润的雾气：“爹所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萧懿已下定决心，将这个“故事”作为事情的“真相”传达给萧浩。事实上，这个“故事”中的前半部分也的确都是真实的。当年的萧懿确实曾对白锦绣动过真情。
“爹原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时间将这件事情全数向你坦白的……”
“是吗……”
“对不起，瞒了你十六年。”
萧浩微微摇头。当他再度将脑袋转向父亲时，脸上的表情竟然平淡地如一滩死水，丝毫看不出他的内心有任何的波澜起伏。
“爹。谢谢你。”萧浩朝父亲轻轻一俯身，“谢谢你将真相告诉我。”
闻得那一声“谢谢”，萧懿的心脏骤然停滞了两秒。他作势想要站起，却发现双脚的血液都流向心脏去了似的，没有多余的力量来支撑他沉重的身体，便又坐下了。
萧浩再次躬身作揖，将今日的父子间的对谈打上了一个委婉的句号。
推门而出，阵阵清风袭面，将心中一切的阴霾都吹尽了。
萧浩甚至觉得，今天是这一段时间以来最美好的日子。在他从萧懿的口中确认了自己同白锦绣之间的血缘关系的前一刻，萧浩的心中还有些许的沉闷。然而，现在的他却可以将内心的负担卸下，面露春风般秾丽的一笑，轻盈地往前踏去。
然而，如果有一天，当萧浩得知另一个“真相”的时候，他是否还能将这抹醉人的笑颜留住？
“子贤。”柔美温和的声音从不远处飘进萧浩的耳朵，在他的耳膜四周空灵缥缈地回旋着。
白莲面带微笑地站在萧浩面前。
“子贤，好久不见了。你和子云两人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嗯。”萧浩往前走了两步，“白莲姐是要去找我爹吧？他人在书房。子云还在中厅里待着？”
“子云正在那儿被朱雀丫头缠着呢。”
“哦……”萧浩应了一声，便快步朝中厅走去。刚抬脚走了五六尺的距离，却又停下了。他慢慢地回过头，朝白莲莞尔一笑：“白莲姐，以后你还是叫我浩儿吧。”
白莲不由得一楞，肩头一颤，震得发髻上的珠玉叮当作响。等她反应过来时，萧浩早已离开了视线范围之内。
“白莲姑娘。”
忽然听得背后一声唤，原是萧懿正站在自己身后。白莲慌忙欠身行礼：“萧大人。”
萧懿上前将白莲扶起。
“方才，我将你姐姐的事情告诉他了。”
“什么？！萧大人你是说……”
“白莲姑娘放心，我并没有告诉他，他真正的亲生父亲是谁。现在的子贤，还认为自己是我同锦绣两人的孩子。”
锦绣僵直的脸庞方才松缓了些许。可就在那一瞬间，泪珠子却又不自觉地涟涟落下了。
“浩儿……”
萧懿搂住呦呦哭着的白莲，将她的脸庞放进自己的胸膛。而他的眼前却又浮现了那个寒冷的夜晚，以及襁褓中小小的婴孩……
就在这一天，在萧懿还没有将自己的心情理净之前，萧宝卷就派人来宣赏了。
茹法珍带着些许嫉妒的表情望着萧懿，尖声宣道：“新任尚书右仆射萧懿护驾有功，即日起特任尚书令。钦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