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懿暂时将军务全数交予胡松同李居士,自己则顾不得卸甲换衣,急急去迎萧宝卷。
萧宝卷已换上了紫金袍子,正悠然地坐在那里,让人伺候着修整指甲。见萧懿浑身湿漉漉地奔进来,竟无端端地露出些许厌恶的神情来。
“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萧懿的身子深深埋下,将额头贴近少年皇帝的脚尖,却看见萧宝卷从袍子底下露出的双脚正在不住地颤抖着。
萧宝卷佯装无事似地撇撇嘴:“爱卿怎弄得如此狼狈?”
萧懿不敢抬头答话,恭谨地在原地跪着。
萧宝卷的面容比起两个月以前憔悴了许多,原本因为每日尝尽山珍海味而显得饱满丰润的两颊也微微向里凹陷下去。
“对了,朕要去见爱妃。”这是萧宝卷再确定了自己的安危之后,向萧懿提出的第一个要求。
重拾帝位的萧宝卷再次吐出“朕”这个字眼儿时,脸上尽是这掩不住的亢奋之意。他伸出方才被清理地光滑整洁的手指,朝着前方连接着寝宫的长廊远远伸长。然后绕过萧懿的面前,急不可耐地匆匆向外走去。那由金丝银线精织而成的华袍下摆在萧懿的面前拖出一道绵长的湿痕来,将从萧懿的甲胄上所滴下的水渍都擦净了。
萧懿默默起身,看着萧宝卷将他紫金色的长影消融在一片灰色之中。而后紧紧地握住腰间鱼肠剑的剑柄,长叹一声……
南朝永元二年四月末。人们终于渐渐感受到了阳光的热度,纷纷替换上较薄的单衣来适应即将进行两季交替的气候温度来。
兵变彻底失败后,崔慧景含恨自刎,带着他人无法知晓的悔意与遗憾追随其友人陈显达的步伐奔赴黄泉。据说,禁军后来在搜缴崔慧景的遗物时,无意中找到了刻有陈显达名字的木制牌位。萧宝卷闻讯,当即命人将此物焚烧销毁。于是,崔慧景个人所主张的“正义”以及“理想”便在这炙热的火焰中化作了一撮微小的灰烬,风一吹,便不知飘往何处去了。
其子崔觉则成为了承担其父罪名的实体,当日便被萧宝卷冠以最大的恶名,以谋乱罪问斩。萧宝卷也亲自赴刑场督斩。行刑前,崔觉一直以愤恨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面前还在饮酒作乐的昏君,让萧宝卷心里微微有些发毛。萧宝卷便让人以白布蒙住崔觉的眼睛。然而,崔觉那两道灼热的视线仿佛能够穿透布料似的,使萧宝卷依旧觉得心神不宁。于是,这名以给予他人痛楚为乐的皇帝便惨无人道地命人将崔觉的双眼剜出。看着崔觉的双眼流下了两道饱含着怨气的血红色眼泪,萧宝卷方才安心地观赏起刽子手手起刀落、大量血水从崔觉的颈脖处喷涌而出的“奇异”景象来。
至于萧昭胄兄弟俩,萧宝卷也毫不留情地加以处决了。以为自己选择了最恰当的时机、最合适的支持者的巴陵王萧昭胄那小小的野心在发芽之前便被人斩断了命根。说到底,他这个人本身,就已经早早地被逐出了历史的洪流,就连丁点儿的碎末儿都不曾留下。
再说那先前便已逃出建康城外的江夏王萧宝玄,在躲躲藏藏之中终于暴露了行踪,被禁军捉回京城。萧宝卷听闻此事,便下旨让三弟速速进宫来见他。
应旨入宫的江夏王战战兢兢地在后殿前停了下来,瞥了身旁的茹法珍一眼。
茹法珍见状,面无表情地催促着:“王爷在迟疑些什么?皇上正在后殿等着您呢。”
萧宝玄还想回应些什么,下颚却剧烈地战栗着,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一进后殿,萧宝玄便感受到了些许异样——眼眸笑得弯弯的萧宝卷以及数十名拿着白色帐幕,持着鼓号的太监正以同样的眼神齐刷刷地注视着他。
萧宝玄心里一颤,膝盖软了下来。好不容易勉强支撑着站起,萧宝卷冰冷的声音却如冰箭般贯穿了他的耳膜。
“三弟,你为何要那样做。”
萧宝玄仍是不做声。
“朕平日里可是待你不薄啊。”萧宝卷嗤笑一声,“莫非你方念着同那徐孝嗣之女的夫妻之情?”
萧宝玄牙床紧闭,唇齿间竟流出一丝血水来。
萧宝卷阴阴一笑,闭上眼睛朝着周围的宦官们挥手示意,大殿即刻便被几层帐幕所紧紧围住,只留下萧宝玄一人宛如困兽一般被团在中央。
“这,这是……”萧宝玄被萧宝卷奇怪的举动所惊触,终于喃喃着吐出了几个字来。
“前些日子,”萧宝卷幽幽的声音隔着帐幕传来,“三弟也是这样将朕逼入窘境的。不是吗?”
萧宝玄开始惊恐地大声喘着粗气,而周围的那些宦官也不知在何时从何处钻了进来,在他的耳边鼓号齐响——那帐幕中的世界一时间变得如同电闪雷鸣般可怕。
萧宝玄无处可逃。他一圈又一圈地在原地旋转徘徊着,直到被鼓号声震得四肢酥软,头脑发胀。在他几乎失去知觉的那一刻,他恍恍惚惚地看见萧宝卷正持着利剑朝他走来。而后,眼前便是一片血色的世界……
至此,南朝的政权便又回到了同以前一样的状况。
在将“罪大恶极”之人统统处决了之后,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要褒奖有功之臣了。
首先,萧宝卷第一时间将牢狱中的亲信们释放出来,并施令于众人立即复职。当然,这其中还包括了先前就已被萧宝卷从牢狱中亲自迎出来的茹法珍和梅虫儿等人。另一方面,萧宝卷对潘玉奴也愈发宠爱有加。当日便命人去民间搜刮金银珠宝,为潘妃备置了一批新的首饰。又以金漆将潘妃所住的嘉莲宫重新修整了一番。这样一来,潘妃便更显其高贵了。与之相反的,那些被迫向宫中供奉家中财产的平民们对潘玉奴的怨恨也又更深了一层。
与此同时,勤王有功的萧懿则在建康的府邸中等待着皇帝的恩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