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兴盛在阵中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手心的肉里。
退路被阻截——也就是说,自己连同这三万人的大军一道被萧宝卷放弃了。此时除了哀叹,还能做什么?
身边有一名亲兵突然惨叫一声,从马背上向外弹去。再定睛一看,原是不知从战场哪一方射来的强劲弩箭,居然将那人的胸膛给射穿了。
左兴盛微怔一下,胯下的战马也通人性似地向后踏了两步。
对面的那个壮汉正端平了弩臂,直直地瞄向自己。
事到如今,只有逃命了。重重地踢了踢马腹,左兴盛俯贴于马背,迅速地御马钻入几名高大的骑兵间,以他人的身躯为掩护,离开了壮汉的射程范围内,消失地无影无踪。
“恭祖的弩箭再劲,终有力所不及的地方啊。”崔慧景驱马踱再崔恭祖近旁,朗笑道。
“哼。”崔恭祖不屑地朝方才的“目标”所在的位置冷冷喷出一团气来,将弩收起,“原来左兴盛也是此等贪生怕死之辈。”
“大将出逃,这三万人也就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崔慧景将手中的长矛扔给崔恭祖,又拔出一把宽刃大刀来,“剩下的便交给你了,恭祖。”而后策马领着十来名精兵朝着左兴盛逃跑的方向扬起一列细沙灰尘来。
阳春三月,秦淮河岸旁长满了已有半人高的芦荻杂草,随着微风抖荡出层层暗色的“波浪”,同秦淮河面上的水色潋滟交相辉映。
左兴盛弃甲曳兵驱走了坐骑,只身一人逃到秦淮河岸。环视一周,四下无人。惟有一只破旧的小舟停泊在静谧的水面上,随着四方而来的微风轻轻摇曳。
陆路不行,剩下唯一的逃生方法就只有从水路上逃离建康了。
左兴盛啐了一口,无奈地拨开芦苇丛往那只小船而去。几只正在悠闲地晒着太阳的水鸭子见有人急急奔来,都惊得“嘎嘎”大叫,扑棱着翅膀四散开去。
不远处的崔慧景立即发现了秦淮河边的骚动:“果然不出我所料,左兴盛看来已是穷途末路之人了。”便下令让随从紧紧跟上。
左兴盛刚要棹船离岸,便听得一阵急促的马步声。
“糟糕!”左兴盛大呼不妙,慌乱之中,木桨竟然从汗水淋淋的手心滑落,在水面上溅起一簇白色的水花来。
“无耻之徒!搦战失利居然丢下部将逃跑,让吾崔慧景好好教导你何为为将之道!”崔慧景奋力挥动手臂,骑在马背上将左右碍事的杂草丛砍出一条道来。
左兴盛手足无措地想要将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桨捞回来——其实他的心中明白得很,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马蹄踏水,溅起的白色水珠将崔慧景的衣摆也染湿了一片。他大喝一声,挥刀下去。
左兴盛睁大了双眼,落寞地望着崔慧景亢奋的眼神,视线由下而上,高到几乎要碰触到天空,再度落下时,左兴盛看到了自己失去头颅的躯体正在向外喷涌红色的液体。当然了,这也是左兴盛生命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所看得到的影像。
崔慧景以手拭去溅在脸颊上的几滴刺眼的红色,挂着胜利的微笑踏上了马镫。
至此,包括东府、白下、新亭、石头在内的所有阵营据点都被崔慧景军所破。
———
“啊,似乎是崔慧景赢了。”陈庆之坐在屋顶上,伸手让从高空飞下的白鸽停驻在自己的臂膀上。
“嗯。”萧浩听着震天的鼓角声同呐喊声,默默点头道,“看来那些人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天下。”
陈庆之耸耸肩:“苦日子还在后面呢。”而后去抓那鸽爪上所绑的一支细竹筒,却被鸽子不情不愿地啄了两口。
“哎呦!”
萧浩笑笑,伸手去摸白鸽柔软的羽毛,鸽子便很听话地跳到了萧浩的手上。
“这鸟类也是重色的生物啊。”陈庆之感叹到。
“你说什么。”萧浩睨了陈庆之一眼,把解下的竹筒扔进他怀里。
“没什么。”陈庆之连忙旋开竹筒,取出一小卷折叠得细细长长的麻纸来。
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草体字,陈庆之静静地读了一遍,微微蹙眉。
“叔达叔说了什么?”白鸽一边在萧浩的肩上不知疲倦地来回跳跃,一边“咕咕”地低声叫唤着。
“嗯,总之便是让我俩在必要时刻离开建康,去雍州投靠他便是。”陈庆之捻着麻纸,将其搓成碎屑,抛洒于微风中。
“那么,”萧浩轻抚着白鸽,柔顺的触感从指尖流向身体的所有神经,“子云有何打算?”
“我心中所想的,应该和子贤的并无两样吧?”
“……”
“子贤心里有想要保护的人和想知道的答案,所以不会离开这里。”陈庆之淡淡地笑道,“而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和想知道的答案,所以也不会离开这里。”
至于陈庆之所说的那个人和那个答案,萧浩寻思着,竟然找不出一点头绪来。
“看来我还不够了解你啊,子云。”萧浩苦笑着拍拍陈庆之显得有些瘦弱的肩头。
陈庆之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方才的那只鸽子却突然从两人间振翅划过。
“啊呀——!”
于是某人便因为那只冒失的鸟儿心中一惊,失了重心在屋顶上颠簸几下后,像一只元宝似地骨碌滚落下去。
“子云你没事吧?”萧浩如鸟雀般轻盈地飞下,急忙上前去扶陈庆之。
“嘿嘿……没事……”鸽子在空中转了几圈,又挥挥双翅落到陈庆之的鼻尖上,“咕咕”俯视着自己的“手下败将”。
“为什么你越来越像朱雀那个疯丫头了。”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
“父亲!”崔觉从马背上跳下,也顾不上去请身后牛车里坐着的那个人,便跪在崔慧景面前,贺喜道,“恭喜父亲!”
崔慧景摇摇头:“今日之事的确值得庆贺,只是你道喜的对象错了。”便领着崔恭祖等部将齐齐在牛车前跪下。
“恭喜江夏王!”
萧宝玄面无表情地走下牛车,望着眼前跪倒的一片,轻声哼笑。
崔慧景深深地低着头。
“崔将军,辛苦你了。之后便是宫里的那个人了。”萧宝玄一字一顿地说道,似乎“那个人”同他毫无关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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