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觉的肌肤本身便是健康的铜色,被阳光一照,便愈发显得神采奕奕。
仿佛是要将天地之精华融入自己的血液中似的,他猛吸一口气,而后大喝一声,震得整整一列的船只都随着声波而微微颤抖着。
而后,崔觉几乎是从楼船的甲板上直接跳到陆地上的。他将手中的大刀向前轻轻一挥,便有百来名同他一趟充满年轻朝气的青年将士们从船上涌向江堤,列成一队,宁息等待着崔觉的一声令下。
对面急驶而来的箭矢或因为骤风或因为力量不足的缘故,到达崔觉面前时都早已绵软无力。
“唔……”崔觉以食指横抹了几下人中,故意一本正经地紧蹙着剑眉,揶揄道,“看来得让张老翁给他的小兵们改善一下伙食了。没吃饱怎就跑出来打仗了?”
身后爆发出一阵爽直的笑声,就连平日里寡言沉默的老将崔恭祖也忍不住微微背过身子,鼻腔里发出哼哼的声响,宽厚而精壮的双肩不由自主地上下抖动着。
“嗯。”崔觉见将士们紧张的神经都稍有缓和,便收敛起笑容,对崔恭祖道,“我们开始吧。”
就像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独特的个性一样,不同的武人也会有各自不尽相同的武者之风。
对于崔觉来说,战场经验逊于敌方将领可能是他最大的弱点,想要弥补这一致命的弱点,崔觉就不得不将他的点滴优势发挥到极致。
速度。
崔觉打从孩提时代跟着老爹屁股后面扛把比他人还巨大的大刀闯南荡北之时开始。就格外地崇尚这两个字。崔慧景也早早地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也喜于让儿子担任前锋部队的要职。
有一团暗色的影子如同疾风讯雷一般涌向竹里城墙外沿,还没等朝廷军中的将士们辨清那是何物什,崔觉便已在城墙上架起云梯预备攻城了。
张佛护的唇角微微颤震着,一侧的太阳穴隐约有青筋暴起:“既然如此,已经没有必要将城门关得此般密实躲躲掩掩了!倒不如干脆敞开大门,面对面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城门发出低声呜咽般沉闷的声响缓缓开启。一时间,城墙内外飞马突槊、白刃乱舞。
此番交战伊始,两军并无明显的优劣之分。只是崔恭祖同崔觉一老一少在敌阵中往来冲突,越拒马、跨屏障,迅猛之势仿若猛虎下山,让朝廷军咋舌不已,似乎完全不将张佛护坚固的防御工事放在眼里。
在崔觉斩杀了二十人之后,崔慧景军前锋队列里愈发士气大振,呐喊声与鼓角声彼此相闻。而不远处则有怒涛卷着白沫翻滚着,徐徐海风将刺鼻的腥膻气息淹殁于其中,带着死者的怨气沉入江底。
然而,朝廷军也并非等闲,仗着交战之初的锐气,奋力抵御着。
崔觉用力挥了挥手中的夺魂刀,将白刃上浓郁的鲜红甩去些许,而后望着头顶光亮闪烁的太阳,微倾着脑袋笑道:“莫非是因为午时三刻将近,这群小厮们都急着干完一架回去饱餐一顿吗?”
崔恭祖驱马上前,使槊挡开一支箭来,朝崔觉催促道:“将军先前有令,见好便收。”
崔觉摸摸自己的下腹,咧嘴道:“这么说来,的确有些饿了呢。”便施令下去,暂且整队收兵,退回至停靠在江边的战船上去。
张佛护觉得奇怪,却也查度不出什么蹊跷来,便也收兵闭门,让城楼上的各个哨位加固防守。
这日的春日阳光温和异常,崔觉却觉得天气格外炎热,便从缸盆里取了清水,痛快地洗了一把脸后,让人拿来一株细香来。崔觉将香捻去四分之三后,在船头将其点燃。
几丝青烟缕缕腾起,在空中舞出祥云似的图案来。
崔觉猛酌一口香醴,而后抹了抹嘴角,将酒瓮高举过头,对着四周正在进餐的将士们道:“这柱香燃尽时刻,便是我军再度出击之时!”
崔觉的直属部将们早已习惯了他做事风火的性格,便都以最快的速度补充了体力。更何况船中早已备好酒肉干粮,不必生火煮饭,替崔觉节约了不少时间。在海风吹去最后一丝香灰之前,崔觉同崔恭祖就已经站在阵前发号施令了。
城中方才升起袅袅炊烟,想必锅中的热水都未煮沸吧。
崔觉又一次举起大刀。
“就是现在!”
城中的朝廷军不料想敌人竟然这么快又攻打过来,稍许乱了手脚。众将士又饿又恼,却毫无办法,只好空着肚子前去迎战。
这一次崔觉也只是点到为止,城门附近不温不火地进行攻击。这一战与其说是双方武力的交锋,倒不如说是孩童之间“捉鬼”的游戏。只是崔军来回突击的速度之快,仍是让张佛护等皇齐大将恨得牙痒痒。
临近黄昏时刻,崔觉便又领兵退了回去。朝廷军的将士们本以为终于可以好生休憩一回,却又在米饭夹生的时候听到了鼓角声。
三番五次之后,朝廷军终于精疲力竭、困乏不堪起来。
当时的军中较为胆小怕事的副将徐元称同张佛护提议道:“如今兵疲马乏,吾辈业已失去了战机。何况崔慧景所率部众也算是义军,倒不如放下尊严,将竹里拱手相让,投诚于他如何?”
张佛护并不妥协,怒言倒:“你若愿对崔慧景奴颜婢膝,自个儿去便是。何必在此多费口舌,亵du了我张佛护对皇上的一片忠心?”
徐元称见张佛护实是顽固不化之人,便不再说话,自顾退下,思忖着另寻他路之事了。
于是,在三月十二日,作为前锋的崔觉暂时从战场上退下,而由崔慧景所信任的族人——老将崔恭祖代为指挥,朝着竹里发起总攻势。
几乎是绝对的——在精神状态上濒临崩溃的朝廷军终究不堪一击,不久便被崔恭祖一举击溃并夺去了城池。除了交战开始便举白旗投降的徐元称之外,包括总将张佛护在内的几员朝廷命官军主皆被斩杀。
“父亲,这样一来,便算是首战告捷了!”此次立下不少功劳的崔觉捧着酒瓮,脸上染了一片醉红,兴奋地对崔慧景说。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斗呢。”崔慧景微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头,“速速往都城而去!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同江夏王一道饮酒欢庆真正的胜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