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王同随王妃两夫妻的起居生活虽称不上节俭,倒也颇为朴素。客室里仅摆了桌椅画屏以及几盆香花而已。
“王爷,妾身同您说了几回了。这春雨阴湿伤身,怎又淋了一身湿气?”随王妃禁锁着娥眉,带着两名丫鬟捧着几块干燥的巾帕匆匆走了进来。见萧浩也滴着水汽立在一旁,不由得稍稍一愣。
“舜华,这位便是萧懿大人家的公子了。”萧宝融取过巾帕,轻轻拭去鬓角的雨水,笑着对随王妃说道。
随王妃粲然而笑,连忙屈膝作礼。抬起头望向萧浩那张俊逸的脸庞时,却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南康王佯作两声轻咳:“舜华,愣在那里作甚,还不快去端两盏姜茶来替公子去去寒气?”
随王妃方才醒悟过来,忙领着下人退了出去。
萧浩看出些许异样,却也没有做声,只是让一身沉沉的湿衣裳淌着水,在脚下滴出一片小水塘来。
“在下一身污水毁了王爷府中洁净,真是万分抱歉。”
“小王同子贤淋的是同一场雨,岂不也是污秽之身?”南康王笑着摇摇头,而后走到萧浩面前,“子贤是几年出的世?”
“武帝在位永明二年。”
南康王微微点头:“子贤,小王与你本是同宗,又是同年出生,此番冥冥缘起,你我之间早应多些往来了。”
“在下怎敢高攀王爷。”
萧宝融甚悦,望着眼前与自己同姓的少年,眉语目笑道:“像极!像极!”
萧浩不知南康王在说什么,只是茫然地望着对方。
“子贤来看这画屏,不觉得有什么奇异之处吗?”南康王手指着屋内唯一的奢侈之物,淡淡笑道。
也许是因为雨天的缘故,客室显得有些灰暗,而那具画屏却在角落里散发着荧荧的白光。
萧浩上前仔细端详。屏框刻的是富贵花开的图样,并无稀奇,那框上嵌着的几颗细碎玉石倒是彰显着几分典雅。
既是画屏,这画上便有了几分讲究。
有一钟灵毓秀的白衣女子在画中翩翩起舞,口若含丹似的娇艳双唇隐约开启,像是在吟唱着什么。虽然听不见女子所唱何调,但画中雀跃的黄鹂、盛开的牡丹好似皆为女子的曼妙音色所动容,满屏粉霞*。旁有两行小字题诗,上书:满园鸟清音,牡丹花锦绣。
“确是好画。”萧浩默默赞许道。
“子贤还未看出蹊跷来?”南康王见萧浩沉默良久,便发问道。
萧浩摇摇头。
“也罢。”南康王思索了片刻,便取了一面铜镜来,对萧浩说,“许是男儿不爱照镜吧,你再仔细看看。”
萧浩接过铜镜,疑惑地看着镜中眉清目朗的自己,定神一望,突然手一滑,铜镜滚落地上,优雅地转了几个圈儿,而后静静地躺在那一滩雨水中:“这……”
南康王笑着伸手捡起镜子:“小王原本与你并不相熟,今日近距对面才发觉此事。方才在屋外,小王也些许受了点惊。这画中女子样貌竟同子贤如此相似,确是奇妙!”
“兴许……”萧浩有些怔怔地嗫嚅着,“这不过是个巧合而已。这白衣女子也仅是画师臆想的人物罢了。”
“不,这女子确有其人。”
“……”萧浩不知开口说什么才好,大脑细胞不停地在对各种可能性进行评定,肯定了又否定,乱成一团。
“这原画本是先帝——也便是小王的父皇明帝收藏的一幅民间画像。如今应是与先帝一同静躺于帝陵中。小王少时便甚为喜欢此画,所以才找了技艺灵巧的画师临摹于屏上。”萧宝融顿了顿,继续道,“画中所描绘的女子乃是十数年前建康城中一位小负盛名的歌姬。如果小王没记错的话,此女姓白,名锦绣。”
白锦绣?果真是满园鸟清音,牡丹花锦绣吗?
萧浩咬了咬下唇。
人,是一种极为奇怪的生物。往往越接近事实的真相,就越是不愿再往前多进一步,去触碰那么一丁点的真实。
“那真是万般巧合了。只不过,堂堂男子会同一女子相像,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萧浩轻声调侃,视线却转向了窗外仍旧如丝的细雨。
对于画屏之事,南康王本身就无个别深意,不过是觉着稀奇罢了。见萧浩隐隐有些避讳,便不再深究此事,转移了话题。
“言归正传,子贤突然来访王府,到底所为何事?”
萧浩想要开口回答,却发现一时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便有些支支吾吾的,连不成半句话来。
南康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莫非,是为了游儿姑娘?”
一时间,萧宝融原本笑意盈盈的面孔突然变得面无表情,好似白玉雕的一尊童子像,苍白至极:“我曾听游儿提起过,你俩似是相识……”
萧浩被人点中了心事,不由得有些心虚,眼神也有些游离起来:“相识但不熟识……”
“想见她吗?”萧宝融开门见山道。
衣裳表面好像已经风干了,但发丝依旧软软湿湿地贴在耳旁。几滴雨水顺着萧浩的颈脖流下,粘粘地有些难受。
“游儿可好?”
“很好。”
“那就不必见她了。”萧浩淡淡地说道,眼神又垂到了那画着白锦绣的屏风之上。
“是吗。”南康王的目光变得冰冷,“若子贤没有其他要事,便可回去了。”
萧浩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淋雨受凉的缘故。他抬起头,心里细细地将态度陡变的南康王所说的话语玩味了一番。
“那么,子贤便告辞了。”萧浩微微鞠躬,转身离开。
南康王没有再搭话,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萧浩踏出几步水色的脚印来。
随王妃端着姜茶站在门口,刚才所有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公子慢走,不如喝了姜茶取个暖再离开王府也行。”
“还是不劳烦王妃了。”萧浩温温地回答一句,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雨居然停了,四周的景色顿时变得异常鲜亮起来。
滴答,滴答。萧浩随着这自然的旋律重重地踩着步子,身后留下一片惨淡的蓝色。
随王妃细想一番,慌忙快步跟上,将手中的银托盘交于萧浩端着:“公子请稍等。”便快速消失在还未散去的濛濛水汽中。
今日的南康王府由于雨水的冲刷,竟闻不出一丝药味儿来,倒有一阵淡淡的桂花香弥荡飘散着。
不一会儿,萧浩便听到了那人细声柔语的轻轻一唤。
“子贤。”
陈游站在他的跟前,脉脉望着他。
托盘和茶杯一同落下。姜茶水混入了雨水塘中,柔柔地散开些水韵来。
“今天我摔坏了不少东西呢。游儿。”
他也望着她,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