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在外地读书,踩着下课的铃声,我和好友小霞去食堂吃午饭。天气很冷,飘着漫漫的雪。突然,听到门房大爷好像在叫我俩。收住脚步,见大爷正向我们走过来。
“今天中午,你俩来我这儿吃饭。”我们相互看看连忙推辞。“今天过冬至,咱们一块儿吃饺子。”大爷很执意。听大爷一说才知道过冬至。我们还是客气着想推托。“你们就不能来大爷这儿吃顿饭啦。”大爷有些不高兴,我们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走进门房,大爷高兴地说:“这就对啦。”说着摘下帽子洗手。“我在这儿等你们大半天了。今天是冬至,我们一块儿吃饺子,不吃当心冻着耳朵。”
吃过很多饺子,但没有把冬至和耳朵联系上,便喜欢上这个美好的吃饺子理由。
大爷和我们素昧平生,他六十多岁,退休后看门房。俩儿子一个在这儿工作,工作单位较远,一个在老家县城。大爷有关节病,走路很不方便,更怕着凉。有时碰见他提只小桶到不算近的楼里打热水便去帮忙;见他洗衣服很费劲,顺手帮把手,渐渐和大爷熟了。有时出来进去的和大爷坐上一会儿。大爷今天吃饺子还记挂我们。
屋里热乎乎地弥漫着饺子的香味。大爷捏下的饺子整整齐齐地摆在面板上。门边煤炉上的锅滋滋地冒着热气。“为什么冬至这天吃饺子?”我们和大爷捏着饺子,不由好奇地问。“我也不知道,就这样一直传下来的。”大爷收拾着碗筷说。“肯定是想吃了,大家规定个日子吧。”小霞说。
也许是,那时候人日子艰苦,吃饺子是和节日挨边的,算算离过年还有一长串日子哩。中国古代历史是农耕经济历史。一年到头风里雨里,终于五谷回仓,米粮满缸。冬至了,听着窗外紧逼的寒风,最冷的三九寒天来了,拿什么抵御呢?不知是哪个挑嘴的孩子,还是可爱的长者提议?嘿!大家吃顿饺子垫点底就暖和绵长。饺子被中国老百姓赋予了很多美好的寄托和寓意。是啊,多么美好及时的提醒。
冬天有寒冷,家里有饺子,冷何足惧?这又是多细心、平实、人性。
和那些大节日比起来,冬至是个不算节日的节气,提醒人们摸摸自己的耳朵,纵然觉得它无足轻重。“不要当作耳旁风。”耳朵常被忽略。恰恰是这样耳朵极易冻伤。该有一个日子是为耳朵而设。冬至日这天,就给耳朵吧。
我们猜想着,锅里的饺子翻滚着,胖胖的,鼓鼓的,水面像无数个“嘟嘟”冒着热气的泉眼,饺子在水里游来游去,吹着泡泡。
那顿饺子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见我俩跟大爷那么亲热,别人不由问起。他高兴地说:“这是我俩孙女。”大爷没有女儿也没有孙女,把我们当亲孙女看待。他那般和善慈爱,就像我们的亲爷爷。
大爷很会做饭,尤其擅长熬粥。粥是他的拿手饭,也是家常饭。午饭过后不久,大爷便把黄豆、大米、小米、花生等等各色豆类一样一样取出,慢慢拣干净。用了很多年的小锅已炖到火炉上,水开后依次放入。下午的太阳照着,屋里悠悠热气氤氲,等我们放学了大爷的粥已煮好在火上炖着。我们到食堂买些大爷不便做的饭菜和他一起吃,就是一顿美味的晚餐。大爷给我们讲儿子、讲孙子、讲老伴,也给我们讲做人。有时候,见我们学习累了会冒出一些惊喜,给我们煮鸡蛋什么的。星期天怕我们想家,常常有变出花样的小吃。
寒假过后,我先走进门房。大爷不在里面,凳子上坐着一个不认识的人。我问起大爷,他说:“回老家了。”我似乎感到什么,忙去找小霞,见她眼睛哭得桃儿一般,哽咽着说:“大爷病了。”
“啊?不可能,我们放假的时候还好好的。”我不相信。
她打开文具盒,找出一张纸条,展开给我看,“是大爷托人留下的地址,嘱咐让我们给他写信”。
看着纸条,看着特意给大爷带的家乡特产,眼泪淌了下来。
没有等我们的信去,大爷就离去了。从此,路过门房就像碰到一块护痛的暗伤。
十几年过去,每走进一个单位,看到门房有别样的感情。
如果是位慈善的老爷爷,不由得多看一眼。
日子匆忙,冬至不一定吃饺子,但每当冬至这天总会想起大爷。摸摸耳朵,暖暖的,真好。整个冬天都被煦暖了。
抱愧花籽
那天我收拾箱子发现一个纸包,好奇地打开,原来是花籽。不多的一撮,圆形,乳白色的外围,黑色的里圈,静静地挤在一起,好像睁开惺忪的眼,挨挨挤挤的,探头探脑争先恐后地伸胳膊、踢腿。瞧!那个还在眨眼睛,样子很神秘像守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被人揭开,似乎又在哈哈大笑。
我愧疚地把它们包起,没有一块土地让它们安家、发芽、开花。这是一粒花籽,按常情应走的过程,它们没有。
姑且种在花盆里?但它不属于花盆、不属于温室;把它送人?告诉她这花很省心,第一年种下,以后每年春天自己就会长出来的。可人家说:“园子里要种菜,这种花太普通。”
拿着这包花籽,我已想不起是什么时候采的?当时一定是被那些美丽的花打动过的,怎么一搁就忘记了,几年来从不曾想起。
要不干脆扔掉?但还是舍不得扔不出手。倘若当初偌大的一个家把它们忘掉是无意的,现在扔掉便不能原谅自己。
闲置一处宅院,闲置一件家具和闲置一包花籽总是不同。如果当初把它们种下,现在一定也是个大家族了吧?呆在纸包里的花籽,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也许盼望春天的来临,听到春雨敲窗,暗自叹息。也许会朦朦胧胧回忆依稀的往昔?也许它在盼,盼望粗心大意的主人想起自己。
第一个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冬天悄然而至,它黯然神伤。第二年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冬天也过去了。第三年春天又过去了……一年就是365天,一粒小小的种子还有梦吗?也许它已麻木,蒙头大睡,一切已没有意义。
这其间我肯定多少次地开过箱子,找别的什么东西,匆匆忙忙不曾发现它们。其实,压根儿就没去找它们。我着实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打开纸包前。
还是想到楼前的草坪,绿草一统天下,还是有一些间隙的,我打定主意要把花种下。第二天,草地上传来“嗡嗡”的声响。原来是切草机像剪地毯一样剪草坪,我的心“咯噔”一下,心想,幸好还没种下。这草坪要的是平,这花是要长大、长高、开花结籽。好不容易想好的主意,又变成难题。
我只好又去找,找了很多地方都不合适,放心不下,才知道帮助一粒花籽,也是不容易的事。
为它们找到理想中的家园,远离喧嚣有一份平实的宁静,有一湾翡翠般的湖水流动在四周,一阵小风吹过,那盛开着的花点缀在深浅不同的绿叶中,湖水的觳纹里倒影着它们摇曳的身姿。真是好美啊!原来我梦里也在找呀!
暖炕
我喜欢暖炕,由来已久根深蒂固。也许是先入为主,从我娩出娘胎便被它热乎乎地承接,或许是祖辈们偎着这方温暖的热土,耳濡目染留传下来的,反正我离不开暖炕。
我是在暖炕上长大的。睡着、坐着、爬着……都在它的掌心。渐渐长大,突出了炕沿的限制,偶尔跌落下来伴着哭声和鼻青脸肿的疼痛。母亲心痛着找来红裤带,一头紧紧地固定在炕的一角,一头缠在我的腰间。暖炕是我无言的保姆,我在划定的圈圈里长着。大人说:“等长得炕那么高就可以自己出去玩。”炕的高度成了我长大的标尺,一开始缠着大人抱上抱下,接着依靠小板凳承上启下地中转,再后来踮起脚尖比炕高个头顶,上下自如了。我挣脱了暖炕,满世界疯跑。困了、饿了,又回转到炕上。
暖炕是多功能的,铺开被褥是卧室,卷起被褥收拾干净,便成了客厅,饭桌一放就做餐厅。
暖炕是家中之家,炕在居家人的心中是很重的。人们从盖房子起,就把炕的位置斟酌规划,选出最可心的位置。一般一面临窗向阳,两侧靠墙,当然也有另类。炕的尺度适合人体工程。但盘一铺称心如意的炕并非易事,别看只是泥巴砖头,要脑袋瓜儿聪明有经验把这些泥巴砖头玩转的人才能垒砌。弄不好可了不得,哪个敢掉以轻心?它关联着人的身家性命,日日离不了啊!
暖炕这一人类的发明,沾染了人的脾气性格:有的深沉、含蓄,内涵深厚,散热时间长而均匀;有的则肤浅、片面,热起来烙人,过不了多久便又冷落下来。最烦人的是发起脾气来满屋里发泄煞气。“屋漏灶烟”,真是居家令人沮丧的两件事,幸好还不至于秉性难移抱残守缺,人力终可改进完善。
暖炕之暖,不能撇开灶和烟囱。没有灶,暖炕之暖便无从说起,一把枯枝败叶,几块黑黑的炭块,在灶里轰轰烈烈地燃着,穿过炕体最后从烟囱排散。一呼一吸,一纳一吐,热气便循环交流,成了名副其实的暖炕。
弄好了炕,人们把满心的美好铺陈在炕上,不遗余力地把墙围也美化一番。炕围像女人的服装承载着那个时代美的信息。有用漆刷的,有用墙围纸裱糊的,最好看的是画匠画的。一幅一幅的画被镶在一层层枝蔓连绵的花边里,花花绿绿鲜艳得很,里面有凤凰戏牡丹,喜鹊登梅、福禄寿喜还有很多耳熟能详的故事,各家是各家的都不相同。
人们上炕便脱掉了直立的劳累,远离了冰凉的地面,悠哉悠哉地坐在洒满阳光的炕上,看屋里屋外的风景。坐暖炕平时可以随便,但重要的日子、宴席坐位是分尊卑长幼的。结婚那天,新娘坐炕坐得越久越好,曰“坐福”,人们相信福气在炕上可以吸纳。平常的日子里,人们把劳累、疲倦都撂给暖炕,经了暖炕的慰贴,疲劳就会消散,准会一身轻松、舒坦。那些老、弱、病、幼等更是愿意贴进它。
时代变迁,似乎觉得它呆板、落时,比不得床灵活多向,今日坐东,明日靠西。但床也罢,炕也罢,实在的适合比单纯的潮流更有实际意义。尤其在冬天,纵然屋外是冰天雪地,寒风刺骨,暖炕却像一块巨大的磁场把人们吸引。灶上烧着喷香的饭菜“咝咝”地冒着热汽,全家人围坐在暖簇簇的炕上吃着热乎乎的喷香饭菜。饭后余火还有,可以不温不火地烘烤一些小吃,满屋子都是美滋滋的味道,想起来都馋人。
当然暖炕也会滋长慵懒,苟且畏缩。“老婆娃娃热炕头”羁留得人安于现状。功焉、过焉,暖炕依然如故。
在我的意识里,有炕的家才是真正意义的家,想家的时候,会把家的感觉浓缩具体到那铺炕上。坐在炕上休息,心无旁骛才是名副其实的休息,心里踏实呆得住。
我之爱炕,尤爱炕头,原因有三:“炕头”乃一炕之头,最热的地方,这是其一;炕头一面靠壁,图个清利。我有在身边码书的习惯,缘这壁墙为天然的书架,靠墙码几摞,取放自由翻阅便利;这边的墙壁上悠游地垂下灯绳,掌管明暗不烦靠别人,手抄明灭乃举手之劳。一家人睡了,我便方便地贪得一阵灯光翻翻书。因此,便特置一毯,白天坐其上,夜间卧其上。如此之地,常有家人相争。当有一夜睡在别处,必辗转反侧不踏实,迟迟不肯入睡,过后免不了絮叨,于是家人不再相争。
炕于我有极大的磁力,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别的房间里急匆匆地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事赶完,其余的时间基本盘桓在炕上。能在炕上干的不去别处。炕上做事心系一处,安稳、踏实、从容,觉得是享受、是幸福。在炕上做事时间跑得飞快总是不够用,到了下地做家务的时间,却踟躇、拖拉,时不时还恋恋不舍回头看一眼。
炕实在是个福地。
恋衣浓浓是女人
女人,天生是为那些漂亮衣服来的。她们把很多时间给了衣服,纺纱织布,针黹女红,从古到今,对衣服的痴情一脉相承。
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从高入云霄的摩天大楼到一爿不起眼的小铺,只要有衣服就有女人穿梭的身影。她们像翩翩蝴蝶忘情地飞在花丛中,如饥似渴,寻寻觅觅,筋疲力尽却无怨无悔,意犹未尽。
女人逛商店不只是买衣服,是看风景,品女人,阅社会。单说衣服的商标,天下的好词都别出心裁用尽了。平日里弱不禁风的女人,穿着细细的高跟鞋,连走路都让人担心,但逛起商店来,顶有耐力。夏天头顶烈日,冬天冒着严寒,废寝忘食也寻常不过。好不容易打点住这个季节,下个季节又至。
四季的变换督促着她们追逐的脚步不能停留,去追赶流动的服装。不逛商店心里痒痒的,憋得难受。反正试衣服不掏腰包,尽可不厌其烦地试。穿上新衣服的女人就迷惑,尽管很挑剔,然而新衣服是肚子里的馋虫,诱惑起想买的念头,本来只想买一双鞋却买回全身的衣服。要不是囊中财力有限,大有一网打尽而后快的派头。
挂在衣橱里的衣服,穿在她们身上就有了诠释,有了呼吸和脉动。同样的衣服,不同的女人效果不同。女人的经历会从衣着中流露出来,衣服是女人内在的外在表现。她们找寻自我,发现自我,完善自我和表现自我。这是一条无休止的路,因此女人无休止地逛商店。
面对满满的衣橱,女人感觉还欠缺。她们恨不能裁蓝天为裙,剪绿水为袄,摘星星订纽扣,镶雨丝做流苏,雪花挽结当丝巾,云彩编织做斗篷。
衣服牵动着女人的话题,恐怕她们聚在一起不谈衣服也难,那话题常谈常新。一个平日少言寡语的女人,说起衣服来也滔滔不绝。女人心情好,买衣服;心情不好,买衣服。有了新衣服,周围变得可爱而顺畅。
女人和衣服相依相伴,荣辱与共。女人买衣服增加开支,可女人真要不打扮,这世界多么荒凉、无趣,不可想象。
如此说来,女人恋衣服是影响社会的大事了。
喊病
看电视节目《新闻调查》,资料是隐蔽拍摄的。看到一头牛的鼻子里插着塑料水管,感到莫名其妙疑窦顿生,心里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原来是一家屠宰场,做宰牛前的准备工作。女工满脸喜悦说:“在给牛洗胃,为了牛肉更好吃、更细嫩。”
一排排默默无语的牛被栓在柱子上,每头牛的鼻子上都插着一根又长又硬的水管。边上的一头牛已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浑身打颤,嘴里发出痛苦的、无力的、无奈的呻吟,大大的眼睛没有光彩,疲乏而沉重,口边吐满白沫,再看看那肚子像鼓一样,涨得像要绷破似的。周围走来走去的工人,个个谈笑风生,好像面对的是快活、开心的事。看看那牛吧,肚子鼓得不能再鼓了,已丝毫没有力气,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也许它们别无所求,只求速死。屠夫们不会让它们这么痛快去结束这劫难,他们很有耐心,没有一丝慌乱地按部就班,在牛的身体后面捅一刀,牛不会死去,只是放气,放牛肚子里的气,他们不会放过牛的一点点空隙,让所有的空间都充满水,直到水从刀口处往外冒。一股血水向上冒出很高,说明身体里的空气已排干净,水再也进不去了,才停止给牛注水。
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灌进去的水并不是什么洗胃,而是为了增加牛肉的重量,获取更大的利润。
是利润!一个二十多岁的屠夫说:“这灌进去的水就是金子。”一个三百多公斤的牛要灌入一百多公斤的水。一公斤水就等于一公斤牛肉的价格,可不是灌金子吗?而且根据批发商的不同价位,不同要求加水,然后速冻装箱。
看着那场面实在惨不忍睹,真想大喊一声,“住手!”阻止这病态的一幕幕,把这些人绳之以法。我不禁想到了社会上种种病态的行为。突然想到生命轮回的迷信说法,那一刻,我好盼生命会轮回,在来生来世让那受苦的牛和屠夫互换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