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很简单,只是模糊不清】
随着县令一声令下,堂中小吏不得不结束私语,各自站定,一时间只有水火棍敲击地面,发出笃笃的声音。
“将林氏兄弟、杨氏带上堂来。”堂中话音刚落,林富林贵就在狱卒的搀扶下走进大堂,而杨氏本来就侯在堂上,见丈夫进来突然大哭起来。
近一年之前,杨氏失踪就再也没有见过丈夫,再次相见居然就在大堂之上,而且杨氏万万没想到丈夫居然是这个模样。
不得不靠人搀扶才能行走的林富,神情畏畏缩缩,目光不敢集中在某个地方,衣服已然被打成碎片,被血迹黏在身上,身上形成斑驳的暗红色。
林富年纪和花晴风仿佛,但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居然两鬓斑白,脸色干黄,身材消瘦,脸上如老人一般沟壑纵横。
即便有丁茂才、田大有多方照顾,半年的监牢生活,数次酷刑,也将不到三十的人,折磨的与六七十岁的老人一般。
见到原本年富力强的丈夫,浑身血迹淋漓,没有一块好皮肤,杨氏登时泪如雨下,神情悲戚令人心疼。
“林家大郎,你可认得此女?”
华庆峰出言打断杨氏的哭声,向林富问道。
闻言,林富这才敢看人,小心翼翼地环顾一周,好不容易才定在杨氏身上,茫然了一会,眼睛懵然睁开,死死地抓住这女子不放。
“你,你!”林富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林富,你认得此人吗?”华庆峰见此,再次重复道。
林富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拜倒:“太爷,此女正是我的妻子,杨氏。”
华庆峰点了点头:“杨氏,你可认得他?”
杨氏下拜:“是奴家的丈夫,林富。”
“有必要这么麻烦吗?”见迟迟不进正题,花晴风不满道。
华庆峰没有回应,却又不厌其烦的,等林家、杨家的保长里正上来,又一个个的询问确认。
自古至今,审讯的根本点之一,就是确认当事人的身份,否则一旦有人攻击这点,就可能把案子整个翻过来。
“杨氏,你兄弟杨茂鹏状告你丈夫谋害你性命,而如今你却出现在族兄杨顺举家中,是何用意!”华庆峰问道。
杨氏惊讶的用小手遮住嘴巴,整个人都呆在那里,好半天都才反应过来。
“奴家一直躲在密室之中,这等事情从未有人与奴家说过。”
华庆峰惊讶的和花县令对视一眼。
杨氏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奴家一年前因琐事回了娘家,但娘家人怕夫家上门来闹,便将奴家藏在族兄杨顺举家中夹壁内,奴家本以为最多一个月便可回家,谁知谁知……”
说着,杨氏眼圈一红,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与林富有隙不假,但毕竟是夫妻一场,一年不见,林富却被折磨的这么惨,也是她所料不到到。
正在此时,衙役打扮的石义走了进来,向堂上一拱。
“禀太爷,杨茂鹏带到。”
在到杨顺举家查水表的时候,石义穿着衙役的衣服,混在人群之中,当丁茂才架着杨顺举回衙门的同时,华庆峰暗令石义则带着四名衙役把杨茂鹏抓捕到案。
华庆峰冲石义点了点头,看着他站到丁茂才的后面,然后把目光调向跪在堂下的杨茂鹏身上。
“杨茂鹏你可认得此女?”华庆峰向杨氏一指,看着杨茂鹏问道。
“小人认得,是小人的妹妹,杨氏。”杨茂鹏浑身颤抖地回答道。
“你多次到县衙状告林富杀害你妹妹,暗地里却将你妹妹藏在杨顺举家,这是何意,还不从实招来!”华庆峰的声音不大,却像在低沉的咆哮,威胁之意甚是明显。
杨茂鹏知道自己妹妹被衙门找到,早就吓魂不守舍了,见堂上这青袍大官厉声恐吓,立刻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杨氏跑回家后,杨茂鹏知道林富必会找上门来,而大明律疏,户律婚姻之出妻条款中明文规定,夫妻不相和谐,若妻背夫在逃者,杖一百。。
女子出嫁便是夫家人口,在没有经丈夫允许,杨氏擅自回娘家便是触犯王法,而娘家也是要受处罚的。
杨茂鹏为维护妹妹,便向杨氏族人中最有影响力的人请教,此人便是同姓不同宗的杨顺举。
本来杨茂鹏一家的打算是让杨顺举从中调解,利用生员的声威,让杨氏与林富和离,谁知杨顺举却让其诬告林富杀妻,之后更是伪证无名之尸体乃杨氏,以此陷害林富。
“太爷,小人所说句句是实,”杨茂鹏拍打着胸脯,继续道:“杨顺举说,你妹妹背夫而逃,依律从夫嫁卖,也就是说林富可以趁此机会将你妹妹改嫁或卖掉,而林富兄弟在衙门中当差,你若只想息事宁人,必会被衙门问罪,不如告其杀妻,借衙门之手以绝后患。”
说完,杨茂鹏偷偷地瞧华庆峰的脸色,却发现没有任何变化,只得又沉下头去。
“小人当时一听就吓呆了,但那杨顺举说我们乃是同姓兄弟,我妹妹就是他的妹妹,他作为哥哥让妹妹在家住两天谁敢多嘴,更何况他是生员,又有谁敢上门搜查,小人一时糊涂,就跟着他把这事给做了。”
杨氏听的目瞪口呆,她一直以为家里只是把她藏了起来,谁能想到家中居然天翻地覆,顿时更加苍白,捧心而颦,堂内众人心中皆生出“好个怜物”的念头。
华庆峰见杨茂鹏磕头如捣蒜,说话不假思索,知道必是实情,便让人将其带下候命,再提上杨顺举。
杨顺举上的堂来,噗通就给华庆峰跪下了,此时他已无秀才功名,没有见官不拜的特权。
“杨顺举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华庆峰伸手冲堂下一划:“你无论交代不交代都逃不过此罪,不如老实交代,省的皮肉受苦!”
闻言,杨顺举反而一脸无辜的抬起头来:“禀太爷,小人对此一无所知,小人冤枉啊。”
飘在公案上的花晴风翻了翻白眼,转头道:“这小子够最硬的啊,看来你不得不动刑了。”
华庆峰正是坐在公案后,对县令的白眼装作没看见。
就个人而言,华庆峰不愿意搞刑讯,刑讯在二十一世纪就是冤狱的代名词,但是这个时代背景下,刑讯反而是审案的核心,更何况明代以口供为主,人证为次,物证最末,只要犯人不亲口招供,这案子就永远定不了。
现在华庆峰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实则危机重重,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再说现在证据齐备,也实在是顾不上自己那点执着了。
眼睛扫在公案上,上面摆着写有“执”、“法”、“严”、“明”的四个签筒,除了“执”字桶,皆分别放白、黑、红三种颜色的签子。
抽出一根白色签子,华庆峰想了想,最终还是放下,抽出了红色的签子。
“重打十大板。”华庆峰用尽可能的平缓语气命令道。
白色是一板,黑色是五板,而红色则意味着十板,别小看这十板,下手够重的话,能要人命,孙康当时就没顶过去。
一名衙役上前接过签子,另外则有两名衙役将杨顺举死死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衙役抄起了水火棍正要施行,却被丁茂才拦住。
“白米,哪敢劳动你的手下啊,还是让我老丁来吧。”丁茂才像是在跟身后的白米说话,眼睛却看向华庆峰。
华庆峰暗道:好险。
这时候就看出有心腹的好处而来,作为县令不可能认识所有衙役,一旦有作梗者渗进来,便有苦说不出。
而作为县令也不可能亲自下场去打板子,所以作为光杆县令的花晴风,还不如一个典吏权力大。
“丁茂才、田大有!你二人上前行刑,”华庆峰银牙暗咬,命令道。
“是!”
两人立刻抄起板子,一时间堂里除了木板炒肉声,就剩下杨顺举的哀号了。